第39章

甜酿问了一声:“紫苏去哪儿了?”

宝月和青柳手上有活计,都未曾留意:“刚还说泡茶去,转眼就不见,许是就在屋里屋外。”

施少连不甚在意,自己去耳房坐,又唤甜酿:“给二妹妹看个有趣的玩意。”

原来是一只金玲珑寿字簪,甜酿瞧他捏在手中,仔细看了看那金簪,心头猛然一跳:“哪儿来的?”

这金簪样式外头并不多见,她却是认得的,家里施老夫人、桂姨娘和王妙娘都有这样的簪,是施存善还在时,外出贩货时路过金陵,一并儿给家里人添的首饰,是仿内造的样式。

“去岁年节当铺里收的绝当器物,一直搁在库房里没收拾,正巧被我见着了。”施少连将金簪递给甜酿,“妹妹看着像谁的簪子?”

甜酿将簪子夺来,藏进袖间:“这样的金簪满街都有售卖,我如何能猜到是谁的。”

王妙娘屋里剩余的首饰器物都收到了甜酿手里,其中并没有这样的簪子,许是那年上元节王妙娘已随身携走。

施少连见她神色略有些忐忑,眯眼笑道:“我看了当契,是一个叫李得胜的男子来典当的,当铺的伙计说,那人身上带着股水腥味,模样像是漕运船上的运军。”

“这也不能说什么。”

“自然是不能说什么。”施少连道,“这种式样,别人家也兴许有,我只是见着眼熟,带回来给妹妹看看。”

他指节叩着桌面:“即便是家里的旧物,我也不甚在意,随它如何。”

她捏了捏藏在袖里的簪子:“如今我已这样,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那就任由它去吧。”施少连道,“妹妹意下如何?”

甜酿沉默半晌,而后言语轻飘飘:“哥哥来问我的意思?怕是问错人了哥哥是施家家主,日后倘若有些不好听的传出来,损的也是施家和哥哥的脸面,和我没什么干系。”

施少连瞧着她板着一张娇艳面孔,忍俊不禁,摇头轻叹:“真是个坏心眼的丫头。”

紫苏从游廊下转回屋里,见兄妹两人挨着坐在耳房说话,慢慢抚了抚自己的鬓角,去茶水房里端茶进来伺候:“大哥儿、二小姐喝茶。”

说话的两人双双抬头,目光都不偏不倚的落在紫苏脸上,施少连含笑不语,甜酿微笑:“多谢紫苏姐姐。”

施少连再出见曦园,甜酿依旧唤紫苏去送,主仆两人一前一后行在路上,施少连见她沉默不语,顿住脚步:“好好的,眼睛怎么红了?”

他对紫苏,不论其他,语气多半都是温和,是极好说话的性子。紫苏闻言眼眶一热,再三忍住,吞声道:“婢子无事。”

“无事便好。”他抬脚去前院,“回去吧,好生照料着二小姐。”

“婢子想在大哥儿身边伺候。”紫苏突然道,上前跟紧他,“婢子是大哥儿的人……理当跟着大哥儿……”

“那也不打紧。”施少连飘然而去,“隔几日我搬回见曦园就是了。”

紫苏怔怔站在粉壁前,望着他的背影,心头巨浪掀天,五味陈杂。

原先她的主子,是沈家的独女沈妙义。沈家并非江都人,亦是商贾出身,但攀附的是官商的路子,江都有沈妙义的外祖家,和施存善有些渊源,施少连和沈妙义因缘结识,有些少年情意,沈家原是看不上施家,但对施少连寄予重望,施家攀结之下,两家已有结亲之意。

后来施存善故去,施少连自作主张从学院回来,连当年的院试都未去,回家掌了施家的营生—— 先头不悦的便是沈家,施家那点子营生沈家尚未看在眼里,他们看中的是施少连的读书仕途,沈妙义自然也是不满,和施少连屡起龃龉。

而后就是施少连抓住了她遗落的一幅绢帕,在她耳边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她那样清高自傲的性子,岂能容自己的婢女伺候枕席,以后也是把你配个小厮,不如……跟着我,还愁没有好日子过么。”

她自然也是暗暗倾慕他的,那时他也是少年郎,白纻春衫如雪色,俊秀清雅里显出光风霁月的气度,等两人私情的那一幕撞入沈妙义眼里,不啻于晴天霹雳,但能在他身边,她就不后悔,以后做婢做妾,她也心甘情愿。

她也不许外人给他泼上半点污名,无论是外头那个妓子,还是见曦园里那个假二小姐。

紫苏默默的站了会,转身回了见曦园。

这日里,蓝表叔也颇有些晦气,原是一时兴起,约着詹少全和邓知客出去喝酒,原想着许久不去雪姐儿处,想带着人去热闹一番,岂料进了巷子,冯妈妈赔笑:“雪姐儿已有了好去处,不在家里住。”

蓝表叔道:“这是什么话?上次我来还好好的,她哪儿去了。”

冯妈妈呵呵一笑:“她给自己赎了身,跟着张家二哥享福去了。”

原来是张优升了副提举官,近来又有些财路,大有底气在,雪姐儿看他意气风发,容光焕发,有了巴结之意。

只是先前雪姐儿和冯妈妈在张家门前讨酒资宿费,两人已闹僵,雪姐儿好容易寻着机会,将张优哄到楼上来,哭哭啼啼喝了一顿赔罪酒,床笫间又使出了些别样的手段,重新将张优哄得服服帖帖,张家那头因张圆之事闹得愁云惨雾,这边张优将雪姐儿梳笼起来,两人镇日里一道厮混。

酒酣情热之时,雪姐儿囔着要赎身跟他过日子,张优知道冯妈妈的厉害,只掉进钱眼里,难免有些推脱,哪知这次雪姐儿不知怎的吃了秤砣铁了心,搬出了自己的体己钱——这些体己钱多半从蓝可俊手里拿的,去冯妈妈面前给自己赎了身。

张家是读书人家,家训只娶亲,不纳妾,张优见雪姐儿执意如此,又不花费自己一分一毫,于是在外头赁了个小院子,又买了两个丫头嬷嬷服侍雪姐儿,自己隔三差五来寻欢作乐。

蓝表叔听得冯妈妈这顿说辞,又说雪姐儿的赎身钱又是珠钗首饰,又是银元宝,件件样样都是从自己手里送出去的,顿时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跺脚道:“这不要脸的妇人,拿着我送出去的银子,跟别的男人跑了,我可不就做了乌龟王八,鲜绿的头巾。”

随同的酒肉朋友道:“,她拿着蓝兄的银子,自赎他人,就是踩着蓝兄的肩膀往上爬,这口气,哪个男人咽得下?定当讨回来。”

蓝可俊被人一撺掇,问冯妈妈要了雪姐儿的寓居,气势汹汹的带着詹少全几人冲上门去。

雪姐儿正陪张优吃酒厮混,见蓝可俊带着人闯进来,大惊失色,两个人衣冠不整,妇人露出个雪白的胸脯,满面春色的浮浪模样。

蓝可俊见了这场景,顿时怒火中烧,提手就是对着张优一拳,张优是斯文读书人,何时与人动粗过,此时见蓝可俊不言不语就来闹事,亦是心头火起,和蓝可俊厮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