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施少连把顺儿和旺儿都带走了,家中除了账房孙翁老外,只余下妇孺儿童。

两年前施少连和蓝表叔外出,闹出了王妙娘私逃之事,内院新园子占地阔,住的松散,上下又皆是女子,这一回施老夫人不许家中人随意进出,家中闭了大门,只开了扇小门供仆役进出,内院门也派人守着,不得随意内外走动,入夜更是差人守夜巡园,只怕有什么宵小贼人,趁着主人不在家搅乱后院。

外院还有方玉在,施少连临行也请方玉多照看喜哥儿学业,若家中有些要紧急事,也烦方玉帮衬孙翁老一二,施少连发话,方玉自然点头。每日早守在内院门前领喜哥儿上课,傍晚下课又将喜哥儿送入内院,悉心照料,尽心尽责。

施少连一走,家中更加清净,但女眷们日子照过,和往日并无多少不同,甜酿早睡早起,每日早往主屋去陪施老夫人,剩余时间都在榴园内和婢子们消磨时日。

家中上下都不得随意出门,又是天热的时候,闲暇时候,施老夫人和桂姨娘也爱去水榭里闲坐吹风,各屋婢女嬷嬷们也多聚在曲廊下,临着清凉湖水,一道说话解闷。

七月初七有晒衣晒书的风俗,榴园主仆四人一早便起了,清露明霜将屋里那些书匣、衣箱都搬到庭院里,在树杪之间牵几根长绳,将各时令衣裳都搭在绳上去霉去晦,宝月摆了几张条凳,将甜酿的书本一本本搁在凳上翻晒,一时庭院里彩衣飘扬,墨香四溢,笑语不断,忙完这些,清露又摘了几株凤仙花,寻了个小药捣,捣碎给甜酿敷指甲用。

甜酿原在耳房闲坐,听见外头婢女们的笑声,自己去了卧房歇息,转身将房门栓好。

她的卧房先是一处锦绣屏风,屏风后是一处歇脚的小间,搁着茶水小炉和一张婢女守夜的睡榻,自施少连夜里会来榴园后,便不让宝月守夜,撩过珠帘才是她的内室,素帷隔出内外,外间是妆台书架,内间是纱橱床榻,内间左右各有一盏屏风,一侧是浴房,一侧是摆着大衣柜的衣室。

这原本是一间逼仄后房,因窗狭地窄,故将衣柜置于其中,平日搁些不常穿的衣裳,甜酿步入其中,见贴墙放着一大一小两个衣柜,内里衣裳都被婢女抱出去晾晒,露出空荡荡的内里。

小衣柜都是是隔板抽屉,摸上去纹丝不动,施少连身量高,他能通行的地方肯定不窄,甜酿的目光落在那架挂着冬日大衣裳的衣柜内,衣柜高大幽深,她步入其中,踮脚伸臂都不能触碰壁顶,柜壁上还贴了一整块采光用的铜镜,甜酿伸手在四壁慢慢摸索,内壁都是光滑平整,不像是有机关的样子。

甜酿皱眉摸索良久,而后注视着面前铜镜,见铜镜内倒影出自己的容貌,铜镜是用雕花木条包嵌在柜壁上的,莲花纹饰,花木相缠,甜酿伸手来回抚摸花纹,而后在某一处用力一按,只见面前镜壁轻轻一滑,往下斜露出个幽暗入口,手底下是石壁,摸黑往前数步,便有淡淡天光可视,眼前甬道狭窄,两侧是砖墙,头顶是漏着天光的瓦,脚下是水磨地砖。

她想起来了,这间后房旁侧就是叠石茂竹堆砌出的竹山景致,旁侧就是院墙,她先走在竹山里,而后是隔绝内外院的厚墙,墙内是空的,外头都是茂盛花木,远瞧着只是一堵高墙,看不出玄机来。

甬道的尽头也是一座衣柜,挂着施少连的几件锦袍,推门一看,眼前光线明亮,轩窗静室,素帐青枕,方桌圈椅,正是施少连的卧房。

她没有来过此处,但知道这屋子往外去,一侧是孙先生的账房,一侧是喜哥儿和方玉读书的书房,再往外走是家里的库房和仆人院落。

新园子是去年秋冬开始动土的,今年的四五月份接近竣工,在逼她退婚之前,在她约着和张圆私奔之前,他早就想过有这么一日,要将她长久玩弄在股掌之间,要将她锁在施家,避人耳目,想尽办法寻欢作乐。

屋外传来若有若无的说话声,甜酿退回暗道内,将柜门轻轻合上。

推门而入的人是紫苏和青柳,今日阳光正好,这屋内又没有别的仆婢,两人来晾晒屋内的衣裳被褥。

宝月见卧房门紧阖,在门前嘟囔了几声,听见甜酿在内室问:“怎么了?”

“二小姐,凤仙花汁调好了,婢子给你染指甲。”

“来了。”

甜酿面色并不算好,神色冷冷,眉头紧皱,也不多说话,一声不吭坐在秋千架上,望着满院飘扬的彩衣,闻着烈日烘晒出的墨香,扭头向宝月:“这些衣裳收到衣箱里,也要放两块能驱虫的香,你去孙先生他那儿,问他讨几两香来。”

“屋里还剩些香可以用。”宝月不解,“何故去寻孙先生要?”

甜酿附在宝月耳旁说了几句话,宝月道了声是,自去前院,和守门的婆子说了细由,往孙先生屋里去寻,孙先生听闻甜酿要香,寻了小厮跟着去库房找,找出了半匣子百和香,让宝月带回去。

青柳正在院内晾晒衣裳被褥,紫苏将衣箱衣柜的衣裳都托抱出来,一一收拾了要送到日头下去晒,翻箱倒柜时,见衣箱深处,一叠里衣内藏着一只巴掌大的描金小匣,上头还挂着块小银锁,在耳边晃了晃,里头空荡荡的似乎没有声响。

她知道施少连的习惯,去书桌上的笔筒里一摸,果然有几把钥匙,翻出其中最小的一把,钻入锁中,咯一声将小匣打开。

里头是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锦缎,碧青色,上头还用青线绣着山水流水,紫苏将汗巾抖开一看,禁不住愣了愣。

原来是一方汗巾,上头沾着点点陈旧褐印,像是血迹。

紫苏认得这方汗巾,那是几个月前,也是在甜酿私出家门前一日,施少连说要外出营生,让她帮着收拾行囊,她挑了几件衣裳,其中就有这一方汗巾,后来施少连带着甜酿归家,外出要洗的衣物里并没有这汗巾。

那时候她也奇怪,缘何大哥儿外出不带着顺儿旺儿一道出门,只单单自己一个,为什么出去做营生结果把自己妹妹带回了家,发现缺了这条汗巾时,因是贴身的私物,她也多留了一个心眼,问施少连:“还有一条碧青汗巾,大哥儿是落外头了么?”

当时施少连含笑道:“兴许是丢了吧,不用管它。”

原来这方汗巾,承了女孩儿的落红。

原来不是在见曦园里两人催生了私情,而是在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出门也不是为了什么营生,就是为了兄妹两人肆无忌惮在外厮混,这一路来,两人做了多少戏?骗过了多少人?

细想起来,自甜酿进了见曦园,她就被施少连彻底冷落,纵使她能在施家长久呆下去,日后还会有好日子过么?会不会就是孤灯一盏守着见曦园,再没有旁的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