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兄弟为比邻(第2/3页)
徐文约是第一次来,看见园内西洋建筑配江南园林的格局,叹道:“如此东西合璧,兼有水乡之灵秀妩媚,比之其他洋房花园,更见魅力。怨不得这些诗人画家们,喜欢这个地方。”
沙龙已然开始,郑芳芷领着黎映秋以及两个孩子,正在里头听诗画社成员们品评习作。安裕容、颜幼卿则陪同徐文约坐在外边露台上说话。礼拜日茜园客人不少,楼下花园内绅士淑女三五成群,络绎不绝。三人身处露台属于书画社租借的套间,不与其他区域相连。此刻书画社成员都在屋内参加沙龙,露台恰好空出来,倒是方便了他们。
“不止景致好,其他方面也不错。”安裕容说着,扯了扯窗台下的拉绳。不一会儿,便有侍者送上西式茶点,摆放妥当再轻手轻脚退下去。
徐文约喝了一口红茶,靠在椅背上,惬意无比。半晌,方长叹道:“若得长日如此,夫复何求?”
三人心知肚明,此语不过一时感慨。于此南北对峙混战时期,眼前安乐繁华,堪称奢景。
颜幼卿看他一眼。经过这些天休养,文约兄长回来不少肉,与当日瘦得差点脱相的凄惨模样不可同日而语。回想起来,仍旧心有戚戚。
当日与安裕容汇合后,成功歼灭遭遇的北新军小队,颜幼卿便携带配安多芬悄悄脱离队伍,提前赶至铜山大营杨元绍处。两人将药物清点分配明白,颜幼卿不做停留,径直返回申城。而徐文约等随同安裕容滞后几日抵达铜山,略加休整,转身便前往河阳与魏同钧当面交易。为安全起见,杨元绍派刘达先专程护送至河阳司令部。魏同钧手下的两个准尉官费尽心机,终究未能寻得机会截胡,其间种种疑惑憋屈,不必细表。
正是这一趟河阳之行,杜召棠直接投靠了北伐军中炙手可热的魏司令。他自京师来,身上还顶着北方军政府文教司职务,又知道许多祁保善方面最新内幕消息,此番弃暗投明,魏同钧意外惊喜,面子里子俱全,自然欢迎之至。纵使对安裕容兄弟背地里的小动作暗藏不满,也都宽宏大量不再计较。
待得徐文约离开河阳,抵达申城,距离中秋后安、颜二人出发接应他,已然过去将近一个月。
“唉,不知召棠乍入军营,状况如何。外祖父大人始终惦记着叫他到申城来,别的不说,总要一家子聚齐了过个年。”徐文约与这位表内兄一路南逃,端的是同生共死,结下深厚情谊,心知他身为杜家长子,此番虽说为家族出头,也顺带给自己夫妻及兄弟以庇护,难免惭愧惦念。
安裕容安慰道:“此前我与文约兄也提过,这位魏司令是十分爱惜羽毛之人,表面行事颇有几分儒将风度——此一点比起祁保善更为明显。况且北伐军正是缺人的时候,杜兄以嘉宾身份入幕僚,在后方做做参谋事务,不说多么风光,安全想必无虞。”话锋一转,“倒是文约兄你,这些天日日在外奔忙,急于谋事,要我说,实不必如此急迫。”
徐文约甫至申城,安、颜二人曾邀他一起做舶来品生意,他却没有答应。一者不愿平白占兄弟便宜,二者直接经营生意并非他所喜欢与擅长,心里仍惦记着做报业,歇了没两天,便四处联络,寻找机会。
颜幼卿帮忙劝道:“这边冷起来也快得很,还有一个月学堂便放寒假了,文约兄不如好生休息,有什么打算,年后再说。”
安裕容点头:“幼卿说的是。自去岁我与幼卿离开海津南下,这一年多来文约兄辛苦操劳,着实不易。年底谁家不忙着结算收工?连战事都暂且停歇了。不如等开春再说,届时不论是寻个合适的东家,还是自己重起炉灶,办报办杂志,都不是难事。”
徐文约低声道:“我算什么辛苦?之前京师海津两地来回,不过是些琐碎。南来路上虽耽搁许久,终究运气好的时候居多,谈不上遭罪。倒是你们两个,跟着尚先生……唉……幸亏你二人福大命大,只可惜……”抹一把脸,抛开杂乱思绪,“咳,不提这些,幼卿说还有一个月学堂便放寒假,这边学堂怎的放这么早?”
安裕容解释道:“革命党政府近日颁布公告,鼓励民众过新历年,不过旧历年,故实行新的学校校历,元旦前夕放寒假,一月末开学,旧历年期间照常上工上学。”话语间略带嘲讽,“政府为北伐运动壮声势,创造了若干新气象,此乃其一。”
“这……不大容易施行罢?”
“无非发号施令而已,有什么容易不容易。老百姓该怎样还怎样,只是学堂、工厂、商号等定要遵照执行。所以幼卿才劝你,索性多歇一个月。尚先生在清湾镇留下一座小庄园,我们打算到那里过新年。文约兄和嫂子若不去凑杜家的热闹,不如与我们同行?”
徐文约听他提及尚古之,道:“既是尚先生故居,自当前去瞻仰。”
安裕容道:“什么瞻仰不瞻仰,尚先生为人不重虚礼,不在乎这个。是一所休闲别庄,乃先生遗赠,当初借给我们暂住,临终前大概还惦念着我们兄弟没地方落脚,竟特地嘱咐了此事。你要愿意去,他泉下有知,定然欢迎。”
徐文约忍不住又叹一口气:“一代大贤,一面之缘竟成永诀,憾甚!憾甚!”问起尚古之埋骨之地,决意择日前去祭拜。顺势细问这一年多来安、颜二人在南边的许多内情。
主要是两位兄长谈话,颜幼卿一旁倾听,偶尔牵涉到自己经手的人与事,回复几句。手里得闲,把碟子上配红茶的方糖搭积木般一颗颗垒叠起来,不知不觉立了根高高的螺旋柱。
徐文约与安裕容正说到当前局势:“眼下南北相争,谁输谁赢,众说纷纭。要我说,哪里有什么输赢?两败俱伤而已。干戈寥落,山河破碎,何来赢家?”
随着他的话音,“哗啦”一声响,方糖柱瞬间倒塌,散落满盘。却是安裕容按捺不住手痒,碰动了其中一颗。颜幼卿瞪他一眼,恰听见徐文约几句话,再兴不起重新垒叠的兴致,罢手靠在椅背上,望着楼下花园发呆。
三人一时尽皆沉默。安裕容提起茶壶,将半空的杯子添满。
忽闻室内传出阵阵欢快笑声,徐文约叹道:“还是年轻好啊,无忧无虑。”
安裕容忽地站起身:“这说的什么丧气话,你我也不老哇。”拉起颜幼卿的手,“走,我们也进去凑凑热闹。”顺手扯扯拉绳,叫来侍者,做东给书画社沙龙添些茶点。
三人进到室内,正好侍者送上新做的饮料吃食,遂引得一阵欢呼。书画社成员本约定轮流做东,但搞文艺是一桩十分费钱的事业,即便家境好,手头也没有多少余钱。茜园主人在房租上给了沙龙极低的优惠,其余消费可不打折扣。众位年轻男女,这时端了高馡蛋糕之类,纷纷开玩笑,感谢大玉老板小玉老板恩德,连徐文约也赚了好几声“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