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那天,在反抗军带着伊恩一行人逃出王城时……

德莱塞尔大人同他率领的那些骑警们还不幸地引发了一场众怒。

这位老大人前不久被国王当着好些人的面,评价为‘年纪大了’。

其言外之意,竟似乎是说他已经‘老的不堪用’了。

这对于一名臣子来说,是非常危险的预兆。

更何况,德莱塞尔大人心里清楚地知道,他得罪国王的次数太多、太多了。

理查德国王的心胸并不怎么宽阔,表面上看似不计较。实际上,桩桩件件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他有用的时候,对方尚可忍耐;一旦真的没用了,也就到了算旧账的时候……

为此,他迫不及待地要做出一点儿事情来,证明自己‘老虽老了,却还是有用的’。

因着有了这么急于求成的想法,在当街追捕犯人,又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即将冲出城门的时候……

德莱塞尔大人焦虑之下,便给出了一个‘我不管别的,你们必须将那些逃犯抓回来’的命令。

王城骑警队一贯的作风就很嚣张和霸道,平日里无事时,也经常假借搜查犯人的借口,对民众敲诈勒索,是向来不将普通百姓当人看的。

他们起初因人多稍有克制,及至得了这么一个命令,顿时如拿到杀人特赦令一般,当即挥鞭、驱马、疾驰,对那些来不及闪避的平民百姓们是理都不理了。

这样的行为,以往也是有过的。

但以往却并不曾有这么多的人。

于是,当马蹄差点儿将一个孩子踢飞时,一名绝望的母亲发出了哭喊。

越来越多的人因此而愤怒,他们情绪激动,大喊大叫地抗议和谴责着这种当街纵马的恶劣行为。

又有一些脾气暴躁的人在人群中发出了火冒三丈的咆哮:“大家一起!一起来将这群该死的混蛋们掀翻!”“将他们统统都掀下马去!”“必须给他们点儿教训!”“难道我们要一直这样任人踩踏,像受尽折磨的动物一般,只知忍气吞声吗?难道要继续独自在深夜里痛哭吗?”

这些咆哮像是飞溅到干草堆中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一场大火。

义愤填膺的人民像一波一波的潮水一般涌了上去,有朝着他们扔石头的,有拿着棍子去击打马腿的,甚至还有好些人情绪激动地冲过去,伸手去拉拽马上的骑警……

最终的结果就是——反抗军的所有成员外加卷毛伊恩一行人顺利地出了城。而匆匆忙忙赶过来追捕他们的德莱塞尔大人以及他所带来的骑警们,全军覆没!

此外,由于是犯了众怒的缘故……

事后想要追查到底是谁第一个袭警,又是谁煽动了民众的时候,却是一个查无可查的局面。

理查德国王大为震怒,根本不去问什么前因后果,劈头盖脸便将德莱塞尔大人狠狠斥责了一番。

但在私底下,他又故作悲悯地同朱迪安说:“可怜的德莱塞尔啊!想不到他竟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如此也好,想来最近一段时间,他都是没时间进宫再来找我说教什么了。”

朱迪安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奸笑,更为幸灾乐祸地补充说:“那是当然呀!我听说,他从马上滚下来的时候,还不幸摔伤了右腿,也不知最后能不能好了。若是不好,只怕日后走路都要一瘸一拐的了。”

“竟这么严重吗?”理查德国王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然后,他想了想,颇为体贴地决定:“既然如此,我回头找一些人去帮他分担、分担工作,也能让他安心在家,好好休养一下。”

其实,这不过是名为休养,实为闲置罢了。

但朱迪安是乐得看昔日对头倒霉的,一句异议都没有,还立刻送上一句马屁:“陛下真是太仁慈宽厚了!”

“这算是仁慈宽厚吗?”

被命令在家休养的德莱塞尔大人喃喃自语:“也许……好歹给我留了一些颜面。”

他如今的面容已经非常疲倦且衰老了。

而且,以前那种宁折不弯、执拗又顽固的劲儿头似乎也正从他的身上慢慢逝去,只余行将就木和一种梦想幻灭后的痛苦:“路易斯,也许你和朱迪安才是对的。陛下并不需要帮他做事的人,只需要时刻都能赞同他的人……”

杰米完全不想被人视作和朱迪安一样。

但要是让他同这个便宜父亲一样,辛辛苦苦地帮着国王,去做一些维护王室和贵族利益,同时压迫底层百姓的事情,显然是不可能,也做不到的。

因此,杰米也没反驳。

德莱塞尔大人叹了一口气,露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倦怠地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该离开了。

杰米本还想问一问这个便宜父亲,到底是从哪得了消息,竟然调了一队骑警过来抓人。

若不是他一贯谨慎,早就安排了几个流浪儿帮忙盯着这位负责抓捕任务的大人,时刻注意他的动向……反抗军那些成员连同卷毛伊恩一众人,说不定还真就走不了了!

但如今,德莱塞尔大人被国王打击得实在有些严重,竟是万念俱灰,乃至连话都懒得说了。

杰米一时也不好继续套话了,只好暂时选择离开,打算过些日子再来打探。

好在整件事的过程虽有一点儿波折。

但结局是好的。

想起那仿佛神来一笔的助攻——突然爆发起来的人民。

他莫名地有些高兴——只因不管多晚,被压迫者终会向这个世界发出反抗的声音。

如此一来,事情也算告一段落。

在这个过程中,理查德国王只顾着打压不喜欢的老臣;德莱塞尔大人又被打压得毫无斗志;朱迪安一门心思就是吹捧国王;杰米身在局中,虽隐隐有所感觉,却也没能抓住什么重点。

因为……

民众的怒火,被人多杂乱的局面所掩盖;

而民众的反抗,又隐没在了追捕逃犯的行动之下。

于是,所有人都忽略了最为重要的变化:

在此之前,除了被逼到绝路上的反抗军外,还不曾有过普通百姓公然反抗政府的前例。

可在那一日,被国王简单归结为‘人太多导致的一场混乱’,却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民众因为不满骑警的行事方式,而自动自发采取的一场反抗。

没有提前组织,没有事前培训,没有统一的口号,更没有什么专门的领导人。

一切都是出自人民自身的选择,没有强迫,没有利诱,纯粹是忍无可忍后的一个突兀爆发。

当然,这种小规模的混乱,还根本称不上什么暴动和起义。但却可以将之归为一场排练和预演。

可以想像的是,等到下一次,再下一次……

及至这种反抗正式上演的那一天,是必将让整个国家都为之大惊失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