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半身
或许是震惊,或许是逃避,一分钟内识海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路西法给了路西斐尔一分钟的冷静时间,而后垂下眼,懒洋洋道:“路西斐尔,不要装听不见。”
路西法在生气。
不是气路西斐尔管东管西,不许他杀生,不许他作恶,不许他干出更多荒唐罪恶的事情。
他在生气路西斐尔允许他和别的魔上床。
别的地方寸步不让,偏偏这种事上突然大度起来。以为他会为此开心吗?
在路西斐尔眼里,他路西法,就是眼光低下,饥不择食,可以随便和什么魔发生关系的。
路西斐尔在自轻自贱。他觉得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天使。
路西法早就察觉到这一点。曾经自以为完美的路西斐尔高贵强大,自信骄傲。可当堕天后,路西斐尔发觉自己的灵魂早就有一半被黑暗浸染,就克制不住地自我厌弃。
数万年来对七美德的遵守早已深入骨髓,即便已经背弃信仰,不再效忠上帝,路西斐尔也仍牢牢谨记着要符合美德,这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任何违背美德的事情都令他感到痛苦。也是为了不那么痛苦,才会分裂出路西法来帮他承担罪恶。
路西法是路西斐尔分裂出的灵魂,已经产生了与路西斐尔不同的意识,但归根到底还是路西斐尔的一部分。
路西法越邪恶,路西斐尔就越自责。他责备的不是拥有自主意识的路西法,是诞生邪念的他本身,他将路西法的一切错误都归咎于自己。事实上,也确实是先有他的邪恶,才有邪恶组成的路西法。
在知道路西法的存在后,路西斐尔第一时间就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负面情绪。
因为他自诩完美不肯低头的骄傲,才会有路西法的傲慢。他其实早就厌恶了日夜工作不休的日子,才会有路西法的懒惰。他受够为天国无私奉献数万年毫无报酬,才会有路西法的贪婪。他强行把自己压抑成一个善良平和没脾气的工具,才会有路西法的愤怒。他其实也很喜欢尝尝美味却责备自己不该享受口腹之欲,才会有路西法的暴食。他曾羡慕其他炽天使的轻松,甚至羡慕上帝的清闲,才会有路西法的妒忌。
路西斐尔的负面情绪其实很少,仅此而已,每次只要发泄出去就够了。但他从不发泄,积压数万年,终于在堕天的绝望中爆发,让黑暗吞噬了光明。
那些正常的,需要宣泄的负面情绪,都被路西斐尔视为自己的罪过,不肯流露。
至于路西法为什么会有色欲,路西斐尔并不明白。他想了半天,也觉得自己在天堂时并没有这种欲望。他连色欲的愉悦美妙都是今天第一次体验,从前没有经历过,更无从压抑。
但他已经习惯了把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路西法不过是替他背负罪责的人格,真正有罪的一定是自己。所以路西斐尔忍不住反思,自己过去是不是真的有这种欲望,只是他没察觉到?禁欲圣洁的炽天使长大人,其实是可以随便跟人上床的,淫荡的,就像魅魔一样……
他原本是这样不堪。
路西斐尔总是忍不住唾弃自己的卑劣,觉得这样的自己是不值得被信仰与被爱的。这种自卑心理瓦解了路西斐尔的骄傲,导致他灵魂上的伤势虽然痊愈,光明却依然微弱,在识海中完全无法与黑暗媲美。
路西法就拼命来爱他。
路西斐尔有多自厌,路西法就有多自恋。
路西法可以替路西斐尔承担负面情绪,却无法阻止路西斐尔产生负面情绪,这是治标不治本。从根本上改变路西斐尔的想法,才能阻止源源不断的负面情绪诞生。
路西斐尔越是自卑自厌,他的光明就越渺小黯淡,迟早会被黑暗吞噬掉,这个骄傲的炽天使长的灵魂会彻底消失。
路西法不想吞噬他。除了刚入地狱释放出罪死病,路西法一点坏事都不敢做,他越坏,路西斐尔的光芒就越要消散。
路西法灵魂都是黑的,骨子里坏透了,却想为路西斐尔做一个好恶魔。
他只要路西斐尔能继续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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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知道,光是自己不做坏事,只能暂时遏制住路西斐尔的自暴自弃,但并不能让路西斐尔的光明重新盛大灿烂起来。
他得让路西斐尔产生正面情绪,不能一直消耗下去。
首先,他得让路西斐尔意识到,违背七美德并不代表就是罪过。
人无完人,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世界上任何种族,连神都会有私心。天使也没有完美的天使,不完美是常态,并不是罪过。
骄傲不是贬义,是路西斐尔的耀眼所在。工作累了想休息,辛苦劳动要索取报酬,发发脾气,吃吃大餐,羡慕羡慕某方面比自己更好的旁人……这都是常情,是常态,这怎么能成为罪名。
想要取下路西斐尔给自己套上的美德枷锁,就要让他学会正视这些。路西斐尔要允许自己也有这些正常情绪,而不是全部当成负面情绪丢给路西法,从而保持自己的完美。
当然,眼下的实验,路西法确实是有一点私心。
路西斐尔从头到尾都没有产生任何色欲的想法,所以路西法也没有色欲的罪名。
但现在路西法有了。
他对自己产生了欲望。
路西法的所有原罪都来自路西斐尔,唯独色欲,是他自己产生的。
路西斐尔引他犯罪。
对于色欲的初体验,路西法可以说是和路西斐尔同时领略。他在这方面的经验并不比路西斐尔多,同样是第一次,但他要比路西斐尔冷静得多。
……也不算冷静,色欲的滋味确实令他着迷,尤其是这具身体也属于路西斐尔。这个认知让路西法呼吸急促,心跳加速,身心舒畅,但表面看不太出来。
路西斐尔的反应就要比他大的多,在识海里面红耳赤,羞愤欲死。
他们体验到的欢愉是一样的,区别在于路西法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欲望,享受其中。路西斐尔却将“禁欲”两字刻入骨髓,一边抗拒这种体验,一边又诚实地感受到快乐,一边又为自己感到快乐而羞耻自责,他觉得这种欲望是有罪的,从中感到愉悦的自己更是罪加一等。
哪怕只是自己玩弄自己,也是罪过。
路西斐尔对自己的要求苛刻到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路西斐尔越想逃避,路西法就偏要逼他面对。
他要路西斐尔诚实面对自己的欲望,并且认识到,这都是正常的。
没必要为此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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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心中盘算过无数想法,现实只过了一分钟。
路西斐尔其实不想回话,但他听出路西法在生气。
“路西法……”路西斐尔轻声说,“可不可以,换一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