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步步紧逼
“太史令免礼。”
李治右手虚抬:“先前我让内侍通传,听说太史令不在太史局内。”
“臣在查一桩与诡异有关之事,后来回太史局刚好与通传之人失之交臂,因此急忙赶来,不知陛下何事召臣?”
他没遇上传令的内侍,对之前安定公主的事并不知晓。
而且此事牵连皇后与公主,李治早已下了封口令,无人敢泄露。
“苏大为,你来说。”
李治扬声道。
苏大为拱手领命,向李淳风把事情简明扼要的交代一遍。
听完苏大为的话,李淳风手抚颔下长须,久久不语。
以他的养气功夫,自然不会轻易表露出任何情绪和倾向。
但此事实在有些令他吃惊,没想到在这深宫之中,居然也会出现诅咒之事。
严格来说,皇宫内一切星占咒法,都与太史局脱不了干系,若李治要追究起来,太史令也有责任。
可惜,长孙无忌并没有打算给他太多时间。
轻咳一声后,长孙无忌开口道:“太史令,这苏大为说,安定公主那面铜镜有辟邪之能,是你送给他的,可有此事?”
苏大为的目光投向李淳风,神情带了一丝紧张。
上次拒绝了李淳风让自己加入太史局的要求,李淳风应该不会记仇吧?
在心里,苏大为觉得,也不用李淳风替自己说好话,实话实说就行了。
不光苏大为,李治、长孙无忌、褚遂良,这些大唐帝国权力核心人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淳风的脸上。
李淳风深吸了口气,拱手道:“赵国公,苏大为说的,不对。”
嗯?!
苏大为心头一跳。
而褚遂良和长孙无忌,则是不约而同的用一种带着轻蔑和冷意的目光射向苏大为。
那目光里的含意很明显:我早料到,这苏大为有问题,果然不出所料。
接着,长孙无忌的目光又投向李治。
意思是:如何?陛下还有何话说?
李治一时反应不及,神情微有些错愕:“阿弥你……”
“等等!”
苏大为向李淳风急道:“太史令,这铜镜是永徽元年,长安诡异暴乱时,你在长安县衙与本县刑名高手‘老鬼’桂建超下棋,适逢我家中小娘子聂苏在场,你当时亲手将此铜镜送予聂苏。
前些时日你我见过一面,当时你希望招我入太史局,但是我拒绝了。
那时你见到聂苏,顺口提了一句,说此铜镜能辟邪,这才有了我拿铜镜送给昭仪,让她用来给安定小公主辟邪压惊。”
长孙无忌在一旁,冷笑着挥了挥袖:“真是编的一手好故事。”
褚遂良也颔首道:“这不良帅倒是有几分急智,可惜走错了路,以为可以欺骗陛下。”
苏大为感觉太阳穴在突突跳动。
李淳风,你居然坑我。
就在这时,李淳风突然开口道:“不错,苏副帅说的都属实。”
“呃?”
长孙无忌皱了皱眉:“太史令,你刚说他不对,现在又说属实,在陛下面前,居然如此前后矛盾,你意欲何为?”
先不说别的,先一顶大帽子扣下。
但李淳风却是八风不动,处变不惊,轻拈长须道:“我方才说不对,是因为这铜镜,原本贫道是赠予苏大为家的小娘子聂苏,并非送给苏大为,是这里不对。
贫道说的属实,是指方才苏大为说的那番话,属实。”
这话说出来,苏大为提到嗓子眼的心,猛地往下一落。
深吸了口气,心情百味陈杂,也不知是该谢李淳风,还是该怪他。
但是,李淳风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一次说完不好吗!
不对。
苏大为看到李淳风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突然醒悟,这贼道明明就是还记着上次拒绝他,在这里给我穿小鞋呢!
呸,小肚鸡肠,亏得没加入太史局。
苏大为在心里疯狂吐槽。
坐在上首的李治,此时也不由苦笑一声:“太史令应该一次把话说完,别让人生出不必要的猜测。”
“臣知错,臣会改。”
李淳风向苏大为瞥了一眼,然后装模作样的向李治拱手施礼,表示知错就改。
只是在苏大为的心里,已经在这牛鼻子老道头上画了个大叉了。
真想画个圈圈诅咒一下,死牛鼻子,抓到机会就报仇,一点肚量也没有。
不过他心里同时也在庆幸,李淳风虽然有点小气,但好在不说瞎话,没有隐瞒真相。
否则今日只怕是黄泥落裤衩,不是屎也是死了。
李治揉了揉额头,今天经历大起大落,他的精力已经透支,十分疲乏。
太阳穴又在隐隐作痛。
但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勉强压住心中的烦闷,他开口向长孙无忌道:“国公,既然太史令已经证明,那铜镜确是太史令所赠,也确实说过能辟邪,此事无须再议,苏大为无罪。”
“且慢!”
长孙无忌丝毫没有给天子面子的想法。
上前一步,以一副咄咄逼人之态道:“陛下,刚才太史令说的没错,但其中有一个问题。”
“什么?”
苏大为、李治、李淳风和褚遂良,所有人下意识向长孙无忌看去。
这事情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此明显了。
长孙无忌还能翻起什么浪来?
他这不是在争案子,摆明了就是不同意动王皇后,甚至不异折辱李治的颜面。
环顾整个大唐,除了他长孙无忌,还有谁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反对李治的话,如此顶撞。
气氛,一时微妙起来。
褚遂良低头看向自己脚尖,仿佛脚下有什么稀罕之物。
李淳风凝视自己手掌,像是在掐着指决推演天机。
而苏大为,看看长孙无忌,再看看李治,敏锐的察觉到,在这君臣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隔阂,正在裂开。
下一刻,长孙无忌如鹰隼般的目光突然射向苏大为。
那目光森寒如冰,像是要将苏大为穿透,看透,要将他的皮肉筋骨内脏,全都照个清清楚楚。
一股恶寒,从苏大为背后爬起。
那是一种对危险的直觉。
近乎野兽般的本能。
只听长孙无忌不紧不慢,声音甚至无比柔和的道:“纵然太使令说的是真的,那铜镜真是辟邪之物,但,此铜镜离了太史令之手,到苏大为手里,又有多长时间?
太史令能保证,苏大为保管此镜时,没有做过手脚吗?
又有谁能保证,不是苏大为利用此镜,暗咒安定公主,嫁祸皇后?
谁能保证?”
整个寝宫死一般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