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第2/3页)

大火在我等与县公发生冲突后,便告熄灭,此为三疑。

有此三疑者,贫僧觉得少卿所言,未免有失偏颇。”

郝绍常连连点头,看向狄仁杰的目光,已经隐带责怒。

不等狄仁杰说话,空性继续道:“本寺寺僧,在自己的寺里,被县公所杀,这是所有人都看到的。

岂有出家人谋害县公,却在本寺里去行凶的?

况且,说我寺僧众先向县公动手,谁人能证明?

难道单凭县公自己的话,便能定我寺重罪吗?

为何不是县公先向我寺僧动手?”

这话,顿时令狄仁杰也为之一窒。

空性法师,颇难对付啊。

不光逻辑缜密,而且熟悉大唐断案的章程。

以唐六典而论,任何案子,都讲究孤证不立,至少有两样可以交叉印证的实证。

另外,涉案人须回避,其证辞不予采纳。

这一点,与后世相同。

所以从断案流程和章程看,无论是苏大为说白马寺僧对他动手,有对大唐县公行凶的嫌疑。

还是白马寺僧说是苏大为先动手,甚至有放火的嫌疑。

到了大理寺这里,都只能持疑,不能做实锤证据。

谁先动手,这是一个玄学问题。

而若从大唐皇帝李治的角度,怎么定罪,定谁的罪,这是一个政治问题。

既不能草率将白马寺定个谋刺县公之罪,又不能将苏大为定个杀僧放火罪。

李治的意思是暂且拖住,大理寺按章程慢慢查,寻找更和适的解决方案。

谁先动手可以搁置。

但白马寺昨晚被苏大为杀了方丈无尘,杀了一众棍僧,杀了四圣僧中的空玄。

这是无数双眼睛看到的。

无论如何,一个杀人之罪,难以推脱。

衙门里的空气立时变得凝重起来。

狄仁杰看一眼稳如老狗的苏大为。

心中第一感到当今圣人李治在朝堂上那种无奈。

你丫是疑犯,不要一副事不关及的模样,好么?

再看一眼眼神不善的大理寺卿郝绍常。

脑中急转。

他虽断案如神,性情刚直,但非不知变通。

像白马寺僧和苏大为的案子,就不是那种简单的杀人案。

而是涉及朝廷、县公、佛门、异人等多重交织在一起的政治事件。

“此案……”

狄仁杰字字斟酌,缓缓道:“此案现在还在侦办阶段,无论是白马寺僧众,还是开国县公,本寺都不会偏听偏信。

本寺办案依大唐律法,绝不会姑息违律者。

这一点,还请诸位放心。”

按狄仁杰的性子,说的自然是大实话,也是他心中真实想法。

如果苏大为真的有罪,他也只会禀公办理。

最多是舍去自己官身,求圣人法外开恩,不要治以极刑。

但这番心思,只在他的心中,却是不便说出口。

郝绍常微哼一声:“狄少卿既说要禀公办,那想必定会有一个合理的交代。”

说完,又向着空性僧施礼道:“法师,此案确实需要多多查证,法师你看……”

所有人都在想,空性既然代表白马寺来大理寺,必然是来兴师问罪,给大理寺压力的。

也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白马寺没法为难圣人,难道还不能为难一下大理寺,给大理寺点压力吗?

空性缓缓起身,双手合十:“有劳寺卿与少卿了,既然如此,贫僧先回去,过几日再来。”

嗯?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

没想到空性居然这么好说话。

他来大理寺,难道就是串串门子的?

这不科学啊。

往日白马寺在洛阳,那些寺僧可以说是横着走。

向来嚣张跋扈。

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正在狐疑间,却见空性向着苏大为道:“苏县公,贫僧有些话,想与你单独谈,可否?”

郝绍常、狄仁杰,衙门中的官吏和差役,无数目光一下子集中到苏大为的脸上。

来了。

早就料到空性来意不善。

果然是冲着苏大为来的。

“可。”

苏大为微微颔首。

状极矜持。

……

若是安文生或苏庆节在此,见到苏大为自矜的模样,只怕又会喊出两声“装逼犯”。

但这玩意也不是苏大为有意为之。

而是一次次经历战场,指挥若定,手下铁骑十万,一场又一场仗喂出来的。

洛阳白马寺,建寺六百余年。

是为天下佛门祖庭。

佛门大能和高僧辈出。

在大唐一呼百应。

这一切,或许会令洛阳官吏尊敬,小心翼翼侍奉。

或者会令李治崇敬,又带着几分顾虑。

但对苏大为来说,神马都是浮云。

他连吐蕃和高句丽这些强国都不放在眼内。

又怎么会把僧人放在眼内。

什么白马寺住持,什么十八棍僧,什么四大圣僧,翻掌便杀了。

皇帝做事要权衡各方利弊,他苏大为不需要。

修行到这一步,方才算是念头通达。

“法师要与我谈什么?”

此时此刻,空性与苏大为单独来到大理寺外的巷陌中。

这个位置刚好位于大丽寺与隔壁都察寺衙门的夹角处,既不属两大衙门,往来行人也少,倒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不用担心有人打扰。

空性双手合十,一张黝黑的脸庞上,长长的寿眉微动。

没急着回答,而是左右看了一眼。

佛家神通,修行三脉七轮,最后在脉轮中结出舍利。

空性最重要的海底轮舍利昨夜被苏大为废去,现在与普通人无异。

没了“天视地听”的异能。

只能用眼睛观察,确认一番有无外人在附近。

“最近的人在十二丈外,不会听到我们的谈话。”

苏大为向着空性平静道:“法师有话请直说。”

实际上,和旁人想像的不同。

苏大为虽然如今位高权重,而且异人达到二品境界。

按理来说,已经是大唐顶尖的存在。

但是他平时待人,并不颐指气使,更不会嚣张跋扈。

相反,无论对上还是下,他的态度都是温和的,平和的。

君子待人,温润如玉。

只有在真的触到他的底线时,触到他的逆鳞时,无论是吐蕃赞谱,倭国倭王,突厥王子,又或者高句丽王族,他说杀便杀了。

若是白马寺僧众早知道他的性情,必然不敢去惹这样一个人。

空性双手合十,心中暗自费解:都说相由心声,今日苏大为如此平静温和,与昨夜他暴起杀人时,简直判若两人。

收起心中的杂念,低念一声佛号,空性道:“县公,昨夜你我二方各有过错,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各自放下成见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