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妖怪

这座由六界宫长老们出手修建的园子十分精致讲究,三步便是一楼台,转角常有嶙峋怪状的假山石堆,园内多浅溪,由厚重木板搭建而起的小廊桥处处可见。

月影在天穹被拉长,泛着柔和的细碎皎光,园内灯火齐明,有些高大的灌木丛的枝梢上也挂着一个小小的琉璃盏,将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映得温柔了些。

整个园子,像是一场用大神通编制出来的美梦。

从侍在前面引路,秦冬霖不动声色观察周遭华美景象,半晌,又兴致缺缺地收回了视线。

六界宫长老团的那些老古董们,许多都是园区里少年们的祖宗辈人物,他们作为从鹿原秘境里成功活下来的人,清楚地明白里面到底有什么,又到底有多残酷。

这是在竭尽所能希望让子孙后代们进去前吃好喝好调整好状态呢。

夜路难行,一路曲折,从侍引着秦冬霖走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在一片豁然开达的湖边停下来。

湖边生着一丛接一丛的芦苇,遮挡着视线,从侍使了了小术法,动作轻柔地将眼前的芦苇拨开,露出湖中心的景象。

一面如云镜般粼粼流动着波光的湖面上,停驻着许多艘造型小巧别致的小船,描金绘彩,笙歌阵阵。湖中心搭建着一个平地而起的戏台,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唱着戏,声音动人,带着点软糯的楚南调子。

台上台下,都很热闹。

是宋湫十会喜欢的场合。

“秦少君,湫十姑娘的夜船是十号。”从侍将手心里攒着的圆牌递上前,道:“园内没有许多规矩和拘谨,只是不要打斗,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

这话一听,就是某位他们流岐山的太上长老刻意嘱咐的。

秦冬霖不置可否,伸手将那块圆牌接到了手中,而后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从他指尖跃至半空,涌动出灵光。

在两人的视线中,圆牌化作一座小小的拱桥,桥的一端出现在秦冬霖的脚下,一端精准无误地连接着湖面上某一艘小船。

秦冬霖踏步上去。

整片湖面,似乎都安静了一瞬,就连戏台上的呀呀戏语也像是受了影响,有些迟疑地顿了一下。

彼时,湫十正坐在船头,手中的酒盏倾斜着,跟伍叡碰了碰,察觉到周遭小声的议论,回眸一看,眼睛顿时亮了一下。

她挪了挪身子,想起来,又懒得动弹。

几个眨眼的时间,秦冬霖已到了眼前。与此同时,天空中的廊桥化作一阵光雨,星星点点散开,如流星般轻盈地跃进湖底,又像是从天上开了一树的火花。

“秦冬霖。”湫十用手点了点对面的位置,还有那杯已经斟好的酒,“早等着你了。”

精致的银酒壶,小巧且空了的酒盏,还有她脸上晕染的胭脂一样的薄红。

秦冬霖顿了顿,问:“饮酒了?”

湫十坐在船边的长凳上,一阵接一阵的夜风拂过来,将她鬓边的乌发往脸颊上扫,几次之后,她便慢慢地将发丝别到白净的耳根后,一边慢吞吞地回答他:“是你上回放在我这的仙桃酿。”

“我和伍叡一人喝了一点,还给你留了一点。”

她伸出几根手指,勾了勾酒盏的底座,坐在旁边的伍叡很熟练地给她添了小半盏。

跟小弟伺候大哥一样的熟练。

宋湫十就是这么一个走到哪里都会使唤人,并且让人心甘情愿被使唤的人。

“这酒后劲大,我们过几日就要进秘境。”秦冬霖沉沉叹了口气,骨节分明的手伸过去,恰到好处地覆在她搭在杯颈处的两三根手指上,力道不大,却显出别一样的亲昵,他道:“松手。”

宋湫十也知道现下是个怎样的局势,她哦的一声,懒懒散散的语调,拖着长长的尾音,纤细的手指一根接一根松开,出人意料的听话。

诚然,秦冬霖这样心高气傲的性情,是绝无可能当着外人的面,问出“你这几日为何不来找我”这样多少带着委屈和抱怨意味的话语的。

半晌,他垂眸,将从宋湫十手里截过来的酒盏不轻不重放到船中间的小舟上,声音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这几日,玩得开心?”

湫十似有所感,将近期自己做过的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而后笃定地道:“这些时日,我都待在飞天殿里,没闯祸也没惹事。”

男人身子颀长,气势凛然,往她跟前一站,将湖对面的景象遮挡得严严实实。

秦冬霖微整衣袍,在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双手交叠在膝前,闭目养神一样阖了眼眸。方才那句问话,仿佛就是他随口一问,没话找话的脱口而出。问过了,听了回答,又没话说了。

“你来寻我的么?”宋湫十问。

她说话的声音原本就不大,喝了酒之后软绵绵的,湖面上开始放起花灯,声浪一叠接一叠,不仔细听根本辨别不出。

秦冬霖眉心动了动,跟没听到似的,呼吸都没乱一下。

摆明了不怎么想搭理人。

然而宋湫十若是能被这么轻易糊弄过去,也不会成为令人头疼的麻烦精。她蹭的一下从长凳上跃下来,足尖生莲,裙摆漾动,她坐到秦冬霖的身边,几乎凑到他的耳边,声音提高了些:“秦冬霖,你是不是来陪我听戏的?”

她喊他名字几乎已经成了习惯,张口闭口秦冬霖,有事无事秦冬霖,早已无比顺口。

被秦冬霖身上气势压得有些萎靡的伍叡看得目瞪口呆,即使伍斐早说过两人与众不同的相处方式,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与众不同,会是这样的场景。

在六界的传言中,跟秦冬霖的剑法一样鼎鼎有名的,还有他的脾气。

伍叡其实有从兄长嘴里听过不少次秦冬霖这个人,得出的结论跟煞神没有两样,几次见面下来,发现此人确实如传闻中一样倨傲矜贵,目下无尘,谁都不在他眼中。就连面对主城少主宋昀诃,他兄长伍斐,他都是清清冷冷的,偶尔才冒出一句话,性子清冷至极。

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除了眼前的宋湫十。

他现在有些怕宋湫十这是喝醉了,脑子不清醒下做出的举动,虽然那酒并不醇烈,按理来说醉不倒人。

出人意料的是,秦冬霖像是早就习惯了,他甚至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皱了皱眉,连名带姓喊她:“宋湫十。”

他道:“你是真的很吵。”

口吻还算是心平气和,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宋湫十一听,顿时不干了,她原本懒洋洋歪在秦冬霖身侧的身子噌的一下,脊背挺得笔直,道:“我这还叫吵啊?你自己算算,从你闭关到现在,我和你说的话用手指头都数得清。”

“还有方才,是你自己过来寻我的。”宋湫十将这句话咬得格外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