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世界树

湖底,灵活的游鱼早已四散逃窜开,水草和游藻顺着浪的方向左右柔柔地招摆,湖底那座青铜门大开,一道极光般的剑影掠过,黑色的衣角仅仅停留了一瞬,下一瞬便已远去了好一段距离。

秦冬霖如鬼魅般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湫十愣了一下,目光在他伤痕累累的身躯上扫了一圈,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湫十反应迅速地去拉他,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先出去,这地方有点邪门。”

主要是星冕这个人,那满身的红线,颠三倒四的言语,给人的感觉太怪异了。

虽说湫十和秦冬霖身份听上去牛逼哄哄,可并无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修为也没多大的提升。星冕不承认他们,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能成为一城之主,中州时排名前几的存在,即使岁月流逝,光阴如梭,星冕成了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可隐隐间透出的气息波动,还有刚刚那道静止术,明显不是现在的他们能够抗衡的。

更何况,秦冬霖还受了不轻的伤。

秦冬霖看着站在跟前的宋湫十,小小的脸,圆而亮的眼睛,尖尖的下巴,透着些稚气。

很让人心软的样子。

跟记忆中的那张脸不一样,可重合起来,又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他伸手,将人拉到身侧,声音带着些才睡醒的沙哑之意:“站远些。”

“你傻了啊。”湫十一听,先是瞥了眼站回到树影下不言不语的星冕,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道:“这怎么打?”

说话间,淞远和皎皎,涑日也都一路跟着过来了。

等看到那口井,那棵树,还有树下那个瘦骨嶙峋,一言不发的人。

氛围便陡然间凝滞下来。

湫十看他们到了,先是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再接着,也发现了不对。

这不言不语,不声不响的氛围,不像是要大打出手,也不像是要坐下来握手言和。

“星冕,你好大的胆子。”皎皎气得笑了一声,道:“剑冢都敢深潜,来送死的不成?”

仗着世界树能瞬间挪移,遮蔽气息,他还真是什么事都敢做。

在树影边垂首的男子扯动着唇角笑了笑,声音沙哑:“前些年,我感应到你到了水晶宫,只是当时状态虚弱,未能现身相迎。”

“今日相见,你的状态比当年,好上了不少。”星冕说话的声音实在算不上好听,嗓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扼住了似的,一个字比一个字紧绷,到后面,吐字已经算得上艰难:“中州,也该苏醒了吧。”

在他最后一个字眼落下的瞬间,世界树摇曳着,所有的嫩绿叶片舞动了起来,那些红线被它们缠着越收越紧,星冕整个人被红线扯了起来,挂在半空中,此时此刻,支撑他骨骼的东西已经不能够被称为红线,而是铺天盖地挪动着身躯挣扎的血色长虫。

它们挣扎着想逃,发出一阵接一阵又被一股金色的光圈隔绝,被死死地钉在那具身躯里,任由自身力量被小树蚕食。

整个过程,持续了半刻钟。

小树意犹未尽,将星冕“啪嗒”一声放了下来,后者捂着脸,狼狈而剧烈地咳了起来。

再抬眼时,湫十注意到,他脸上的裂缝更深更密了。

皎皎冷眼看着这一幕,半晌,道:“你的时日所剩无几,即使中州再现,你也看不到了。”

“都退下去。”秦冬霖开口。

许是因为拿回了自己曾经的剑道,他身上气息锋利如刀刃剑尖,声线凛如冰霜,言出即是命令。

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调,其余三人再熟悉不过。

三人踟躇犹豫着。

察觉到皎皎连着示意了数十回的眼色,涑日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朝着伤痕累累但气势岿然若山的男子道:“君上,星冕作为世界树的养料,暂时还不能……”

还不能死。

秦冬霖视线落在涑日身上,不比中州时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他此时的容貌极其有侵略性,不肖多说一句,便已胜过万句。

涑日的肩蓦的沉了下去,他在心底嘶的倒抽一口冷气,道:“臣莽撞。”

“阿兄。”面对他,皎皎也有些发怵,才唤了一声,其余的话便又咽回了喉咙里。

“退出去。”秦冬霖手掌往半空中一握,婆娑剑的灵光大作,一股强大而凶悍到了极点的剑意顿时席卷了这个开辟出来的小空间。

见状,淞远握了握皎皎的手。

婆娑剑都出来了,再劝能怎么劝。

“先出去吧。”他看向站在秦冬霖身侧,抿着唇,神情有些疑惑的湫十,道:“姑娘,此处危险,也随我们先去外面等候吧。”

湫十没答话,她轻轻扯了下秦冬霖的袖口。

秦冬霖垂眸,看着她有些担忧的神情,握着婆娑剑的手微不可见地紧了紧,半晌,他开口,嗓音落得有些低,带着点沙哑的意味:“等处理完这里的事,我上去找你。”

湫十唇顿时抿得更紧了些。

显然,这是也让她上去等的意思。

她不喜欢这种和秦冬霖各自有秘密,藏着掖着不说的感觉。

这人不开心的模样太明显,秦冬霖与那双圆溜溜眼眸对视不到一息,便败下阵来,他捏了捏鼻脊骨,神情之间,现出一点点疲惫,“等我上去就说给你听,嗯?”

湫十这才勉强满意了似的,回头之前,她忆起皎皎等人的欲言又止,又看了看满地狼藉,还是压低了声,到他耳边说了一句:“你别太生气。这个人,若是能等,还是且等等再处置吧。”

说罢,她抱着琴退开,跟着皎皎等人退出了青铜水墙。

这处小空间里,便只剩下秦冬霖和星冕两人。

一个手握长剑,一个则跌在井边喘气。

“起来。”秦冬霖声线隐忍到了极致,透着一种忍无可忍的躁乱,“将你留在镜城的神识力量召集出来。”

星冕站起来,这具身躯实在是残破得不像样子了,以至于走起路来像一只跌跌撞撞的提线木偶,可即使如此,他在秦冬霖跟前,也依旧不肯示弱。或者说,也正因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便终于可以由着自己这一次,不向他俯首。

仿佛这样,在某些方面,他便有一争之力了。

“君主这一世,可得偿所愿了。”星冕用指腹擦了擦唇角,擦出来的不是血丝,而是一根根分散的红线,它们现在平息下来,安安静静的蛰伏在这具千疮百孔的身躯里。

“那根骨,你藏到哪里去了?”秦冬霖手腕微转,长剑破空,横在他的脖颈处,一字一顿道:“将他交出来。”

星冕嘴角动了动,看着眼前泛起漾荡灵光的婆娑剑,道:“那根骨是臣身体里的一部分,即使分离了出去,也终归是要回来,成为世界树养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