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新一天

第二天天气很不错。

阳光轻柔而明媚,窗外的植物生机勃勃,在阳光下伸展枝干,鸟鸣轻快,预示着一个美好的清晨。

韦安睡得还不错,自从过上打打杀杀的生活后,他睡眠好了不少。

这天夜里他当然做了噩梦,是归陵说的“边缘意识侵蚀”。

那艘飞船在被T病区剥离了几千年,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变成污秽的垃圾,将要永远成为它恶毒惨叫着身体的一部分,它极端的恐惧在他头脑中哀号。

这感觉和韦安的日常差不多,所以他没太在意,但到了半夜,声音变得巨大。

“求救”的信息开始反反复复地响,空洞冰冷,没有回应。那是韦安在第一次进入T病区时听到的,他忙着考虑怎么解决困境,觉得自己早忘了,但它在深夜里又响了起来。

那是你这辈子会遇到的最基本、也是最常见的事,——永远不会有人听到你的呼救。

它一遍遍地响,“求救、求救、求救……”

已经失去了更多的信息,也失去了任何人格化的东西,只有一个空洞的东西在垃圾堆里一年又一年地重复。如果不是碰到归陵,那也会在某一天被吞食干净。

金券可以稳定一下,但已经不足以解决问题,深域系统太庞大了。

它虎视眈眈,尖叫着饥饿,食物也不能填满什么,即使吃得很饱,骨子里仍旧饿,这是灵魂的饿,烧灼每一个细胞。

他想要补充,想要完满,缺失太多东西了,空得无法忍受。

他记得之前无数个夜晚,他一个人在床上,疼痛漫上来,头脑中传来诡异嘈杂的声音,他吃了止疼药,知道它只会缓慢地发挥一点作用,但能让疼变成麻木。他在黑夜里等待,做出自己可以熟睡的样子,等着天亮起来。那是无以计数的明亮、漫长而空洞的白天。

但是这一次,他有了可以靠过去的地方。

一个活人的身体,温暖,在呼吸,他完全能够放心靠近。

在深域系统的感知里,那是一个庞大的彻底清空一切的系统,和任何的治愈、稳定、填补什么的都毫无关系。

可是他闭着眼睛靠过去,抓着他的衣服,觉得自己的行为非常原始,像动物一样只用身体感知,贴近另一个存在,闻到他的气息,那是毁灭的冰冷虚无的气息,令他无比的安心。

他更深地感知到他,来自深域系统更彻底的探测,他头脑不清地用未成熟的全部技能靠近。他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铁锈的味道,死亡,火焰,禁锢,科学部某种器械的气味。黑暗中,自己抱着的是一把非常残缺的武器,经历过太漫长的时光,被太严重地伤过,已经朽毁了,留不住的。

但归陵抚摸他的头发,轻柔地叹气,声音很温柔。

韦安不知道自己混乱中说了什么,那人轻声朝他说道:“我在这里,我看到你了,没事了。”

韦安手上无意识地又用力了一点,好像能凭着力气把他留下。

那是从灵魂泛上来的暖意,虽然仍旧是没有任何指望的黑暗,但骨子里的饥饿平复了。

韦安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朝归陵说:“对了,这个裂缝就在北山,超过一周了,要去看下……”

“嗯,明天去看看。”归陵说。

韦安小声“嗯”了一声,又睡着了。

边缘意识侵蚀仍在继续,他觉得自己再次回到T病区的垃圾山里,没有价值,被毁弃之后随便丢掉在地狱。

他一直抱着什么,小心里护在怀里,只要有这个,他就不担心毁灭,也不在乎这个世界会对他怎么样。

韦安睡得不错,可能有点太好了,睡过了头。

他醒来时归陵不在床上,不过能感到离得很近,这让他放松下来,深域系统这个实时监控功能真是实用。

韦安慢吞吞下了床,收拾一下,来到客厅,看到归陵坐在窗前的藤椅上。

桌上亮着全息屏,可能在做什么升级,需要点时间,他怔怔看着窗外。

花园里花开了很多,虽然大部分还是绿色,但新长出来的花苞格外优雅,一朵铁线莲在窗边的微风下摇摆。

升级程序已经完成,归陵没注意到,就这么一直看着。

韦安看了一会儿,没有打搅他,去准备早餐。

外面仍是一片混乱。

安城昨天出了起恶性命案,在当地一栋大黑暗时代残酷教派的老神殿里,里面奇怪地挤满了迎如变异肢体似的植物,一直爬到天顶上。

昨晚,一个偏激的组织抓了几个仇恨对象关进去,一夜后这些人真的消失了,现场有血和碎肉,被什么吃了似的。

安城一大早宣布戒严,实行军事管理。

联邦上层决定派更多的军队过来,全权接管相关事件调查,阵容十分惊人,一副要打仗的样子。

桃源发生了几起恐怖袭击,李应全的名声不知为何如日中天,他一直失踪着,但大家不知道为什么都觉得他掌握了古文明恐怖的能量和秘密,将有大动作。

万神花园号这艘最近一班途经桃源的巨型星舰,据说还是会按时到达。

韦安收到不少它发来的消息,因为很多人花大价钱买票,那边还问韦安是否愿意接受合舱,看来真的有点紧张。

毕竟“全省戒严”这个词开始不段在新闻中出现,这是桩和古文明力量有关的老规矩了,目前已经有人在打听从货船或黑市飞船离境的路子。

韦安想了一下,情况再混乱下去,他也可以考虑以这种方式离开,他能找到关系,也有一艘有跃迁功能的旅行飞船停在轨道上,他这种人少不了这类工具。

到时他就能带着他的财产远走高飞,谁也找不着。

他得意地朝归陵说:“看,我这个蛋煎的是心形的。”

归陵看看那个煎蛋,又看看他高兴的样子,朝他笑了。

即使在阳光下,那也是双镀不上任何暖意的眼睛,是完全阴沉黯淡的色彩,但这么看上去又只是个有点开心的普通人,被什么事逗笑,那么鲜活地看着他。

新闻里出现北山的报道,韦安转头去看。

倒没说什么古文明的事,只说寒鸟附近一个基地出现了传染病,病人转到市立医院,要第三区的病人一天之内全部离开。

虽然给了赔偿,但这么粗暴地更换治疗地点存在各种隐患,此事引发了很多不满,希望寒鸟能给出一个交待。

归陵看了一会儿,他眼神沉静,新闻里大家表情激动,诉说着各自的问题。

他像个幽魂一样坐在雅致的餐厅里,背脊挺直,像能倾听到什么,那是早已逝去、都不再有人知晓的他一点职责和尊严。

“这就是你要查的那个裂缝吗?”韦安说。

归陵过了两秒才回头,好像刚听到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