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旧日碎片

实际上秦卫没听到声音,或者说,他不确定是“拉着我的手”是否是幻听。

污染太严重了,难以接收外界信息。

但他的确看到了回答,深域系统左侧的眼角出现了标记点。

那是清晰的路径标志,传统地图上的那种一个个小旗子,古文明衍生下来的很多符号标记,现在仍旧是人类基础语言的一部分。

标记人写的是归陵系统。

父亲的背影巨大,向着前方的黑暗走去,秦卫不受控地跟着他向更深的地狱坠落。

秦卫建造的合金地板变薄,陈旧,好像自己最终会在父亲的力量下变得脆弱,无法抵抗。

幽灵从下方撞击,合金地面上出现无数爪印、骨头、扭曲身体的痕迹,很快就会碎裂。

秦卫心跳很快,那恐惧让他想吐,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温度。

他把注意力转移向自己的左手,收紧手指,感觉手心微小的热量。

他握着什么,像他曾在孤儿院记着吃掉的那颗糖,走进他的人生一样。

在这时候说这种事,好像一个幻觉,也可能真的是幻觉。可是他相信那是真的,他必须相信。

他要去相信他的直觉,他的理智,而不是恐惧。

秦卫继续向前,黑暗前方有更大的东西在等着他,腐朽而恶意,弥漫在整个世界当中,把一切浸成腐败的形态,那是裂缝的核心。

归陵拉着他的手。

他跟着秦物升的背影来到了一条漆黑的小路上。

这是家里的一处度假别墅,秦卫在那里度过了一些时间。

小路远方可以看到山峦,那是一个伏在那里的巨大腐败的生物,慢慢活动,看着他。

秦卫曾在这里尝试过一次自杀,他记得很清楚,他当时坐在台阶上很长时间,看着地面发呆,然后做了决定。

这是秦卫第一次这么做,那时他意识到自己落入到了一个什么境地。

他当时觉得这是一个重要决定,但只要下定决心,就会结束痛苦。那时很年轻的他不知道,他还有非常漫长的以后。

这场毁灭何时结束,从来不是由他来决定的。

那庞大的生物爬过来,秦卫无意识退了一步,他不可能赢得了这玩意儿。

下一刻,他发现自己脚下的幽灵蒸发了一片。

可是这是归陵的力量,他非常确定,这种虚无的力量无法模仿。

秦卫稳稳踩住了地面,这里残余的是条碎石路,他抬头看那巨大山峦一样的怪物。

这种清除理论上用处不大,秦卫自己也会做,但幽灵们已在他身体里扎根。可是当感到归陵的力量,当那个人试图保护他,这片地面突然变得安全起来。

更远方,一只更庞大梦魇般的生物出现在那山一样的腐尸幽灵的上方,长着节肢般的长脚,是深域系统的一个形态,那些脚如同柱子一样把它钉在那里。

下面的腐尸挣扎着,贯穿了它的怪物更加恐怖,高至云端。

看不到它脸孔是什么样的,是没有脸的一团阴影,它俯下身,开始一口一口吞食幽灵。

整个过程在远方发生,没有声息,这里的战争那么安静。

秦卫能听到不远处,秦物升在和医生说话。

他“父亲”的声音迫切,他极少失控,简直像是真的关心他一样。

医生正在提醒他考虑秦卫这桩生意的成本核算,秦卫下次可能还会这么做,而且也许就成功了,没必要一定留着他。

“他也是这么想的。”秦物升说。

“什么?”医生说。

“他干这事的时候,肯定也算计过了,”秦物升说,“他觉得自己很聪明。”

他带着一个笑容,说道:“他觉得自己赢得了。”

秦卫毛骨悚然,那不是父亲那总是权威、冷淡的笑,那倒像一个人玩游戏玩上头时的笑,可是他玩的是人性,于是笑容里充满了血腥味。

“把他救回来以后,我要对他进行一次极限级别的惩罚,”秦物升说,“你们做好抢救准备。”

“秦先生,他手术没事,您这样更可能弄死他。”医生说。

“他觉得自己可以赢这一次,就需要接受教训。”父亲说,“我会抹消记忆,转移情感指向,让他明白他没有任何机会。”

秦卫现在仍记得那疼痛,那真是如山一般看不到任何解决的庞大的绝望。

他看着远方的战争,这是庞然大物的吞噬,能看到腐臭的骨头和内脏,在夜色中被撕扯和吃掉。他自己的形态真是个噩梦,是个正常人大概都受不了。

但归陵不会抛弃他的,他上一次就没有抛弃他。

他脚下变化,成为了防滑橡胶地面。

秦卫知道,这是小时候一条通往黑市角斗场的路。

他静静站着,看着自己系统那恐怖的样子,他还会继续深入这记忆,这当然是一种自我的投射,但他没有那么强的恐惧了。

他感觉手心这一丝暖意,在这里,这丝温暖就是一切。

可以让他不会沉下去。

在秦卫的意识里,地狱被具现化出来。

脚下的路是楬色的橡胶的防滑路面,以前可能是哪个学校操场上的,还有跑道的痕迹,已经很旧,地上有污物。

它朝向地狱的更深处,两边全是趴得高高的幽灵生物,如山一般,带着诡异的笑,发出笑声,等着他往前走。

前方黑市角斗场的台子是一片圆形的深渊,向下,能看到其中如玩物般的两个孩子的厮杀现场。

秦卫记不清这部分记忆了,但父亲还记得,于是现在变成了他的。

很多年后他终于想起一个早就被他杀死的“朋友”的脸,对方是和他一起植入奴隶系统人中的一个,秦家这种大家族当然会有一大批家养奴隶待选。

那是没什么特殊的男孩子的脸,和他一样年轻,年长他一岁,会给他一些生活的建议,帮他收拾床铺。

他们当时应该关系不错吧,但秦卫也回忆不起更多的细节了。

他只能看到自己的背影,犹豫不决,站立不动,场子上可以听到大声的押注信息。对方穿着一件运动服,好像这里是中学的一个赛场一样。

这是一个从大黑暗时代培养家族大奴隶时,就定好的调教过程。

他们会毁掉你自己建立的某个关系,把之变成一个空洞,再由此引发出的内疚和罪恶感予以合理化,其结果就是他必须不惜代价忠诚于他的家族。

家族是所有罪恶中唯一的正义,没有家人这个存在,他罪大恶极,没有借口,没有意义。

年轻的秦卫杀了他的对手,两人都脏兮兮的,全是血,有内脏流出来,一切都充满了兽性和绝望。

当然可以说是对方先动的手,但说这些没有意义,他们就是斗狗场里游戏的动物,早知道无路可走,于是表现得都不怎么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