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站在历史的下游

在散会之后空荡荡的会议室里,云深双手交握,有些尖削的下巴撑在上面,眼睫低垂,静静地思考着。

大门再度被打开,一股寒冷的空气涌了进来,随即被室内的温暖所中和,回到会议室的两名青年在桌旁坐下。

“会议没有达到预期,”云深放下手,抬头说,“我的准备还是很不充分。”

“我们的准备都不充分。”范天澜无波无澜地说。

云深微微摇了摇头,“所以我在反省,这一步是不是跨越得太大了。”

“其实没什么必要。”塔克拉一肘支在桌面上,不在意地说道,“跟在你背后已经够吃力了,只有你才指望他们还能剩下多少脑子来想别的。还不如跟以前一样,你作出决定,然后我们照着做下去,不合适的到时候再改不就好了?”

云深沉默了片刻。

“你怕失败?”范天澜问。

云深怔了怔,停顿一下,他说:“是的。”

“为什么?”塔克拉问,“你觉得毛茸茸那边不肯接受你的方案?怕对上未来的禽兽军团之前,我们会先跟毛茸茸来一仗?他们还不至于那么蠢吧?”

“这倒不会,”云深说,“斯卡族长已经承诺,让在这边生活的几名百夫长和千夫长成为第一步整合的骨干。像伯斯·寒夜这样的管理者掌握好进度的话,他们的老旧势力和我们发生争端的可能性并不大,这段进程基本上可以肯定是不会中断的。”

“那是怕之后还是合不来?”塔克拉又问。

云深看向他,“你和他们接触比较多,就眼下得到的情况,你认为呢?”

“一开始是不习惯,从出生到现在都认定绝对没错的那一套发现居然不太行了,当然不会很高兴。”塔克拉说,“不过,不高兴和输到脱裤子比起来,他们肯定知道该站在哪里。”

虽然那句话应该只是一种比喻,云深还是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他是说过一遍要把狼人们对自身战斗方式的自信打下去,但也要注意交流,使这个过程尽量维持在一个对方可以接受的程度内……脱裤子是怎么回事?

发现了他的表情的微妙变化,塔克拉好像也来了兴致,“怎么,那家伙没跟你说?那时候你还在发电厂处理那什么‘变压器’,人是过来了,然后他,”他用下巴向对面示意,“就把撒谢尔那几个交给了我,说对他们干什么都行,白毛还好,其他几个的尾巴就竖得和鼻子一样高,所以我就干了啊。”

云深没有接到过此类细节的报告,不过以塔克拉一贯的品行,云深大概能猜到他会怎么理解。只是塔克拉的肆行一向有分寸,云深和那位伯斯千夫长定期交流的时候也从未听对方指责过什么,反而是相当直爽地承认了在联合训练中受到的启发,因为认定从武器到战术都是由术师教授而得的,他也非常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惊讶和叹服。

“其实有些你不知道的,脱裤子不算什么,有好几次,比如说在东边的第四训练场的时候……”塔克拉笑嘻嘻地还想说下去,对面传来了笃一声响。

范天澜敲了一下桌面,冷冷看着他。

“也不全是我们赢,”塔克拉早已习惯他的锐利眼神,“另外,别好像你没做过。”

“所以你打算把时间花在这上面?”范天澜问。

塔克拉两手一摊,坐了回去。

云深按了按额角,把话题重新转了回去,“刚才的会议,我的计划是先提出一个草案,然后大家进行商讨,把明年的主要工作流程先构建起框架,到下一次会议的时候再对具体细则进行讨论,二月之前确定正式的工作计划。关于未来的政务建设,我原本只打算提个开头,做个心理准备……”

“是我带偏了话题。”范天澜说。

“先有个自我检讨的态度吧?”塔克拉说。

片刻之后,范天澜看着云深,认真地说:“抱歉,我会就此进行深刻反省。”

塔克拉瞪大了眼睛,连云深都很意外,虽然范天澜的话总是不多,但无论吸收知识的速度,执行各种计划的效率,还是处理连续问题的手段都是极其出色的,不要说别人,在某些不能凭借学识和经验的领域,云深也很难作出比他更优秀的决断。就算不论那种奇特的血脉,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只要拥有这样的才能,那性格就必然极为强势,他很少出什么纰漏,就算有,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弥补回去。云深对之前会议的场面并没有特别感想,他顾虑的是各级队长表达出来的态度背后的东西,完全没想过范天澜居然要为此深刻自省。

“如果我对会议的内容和形式有不同意见,也应当在会前或者会后提出,”范天澜接着说道,“自作主张的行动对你的权威损害极大。”

“喂喂,”塔克拉不由自主地说,“这种事你也不是第一次干了,还有这是反省的话,你刚才按着他干嘛?”

“为了有始有终。”范天澜说。

“你就是想乱起来而已吧?”塔克拉说,不知为何对面这种坦荡的无赖让他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不过他向来不认为自己的性格有什么问题,更加不会醒悟到自己头上,“然后还不是被玄侯搅了,还是说你们本来就约好了的?”

“他只是在表达一种态度。”范天澜冷静地说,“在不经有意引导的情况下,和满足现状,守成不动,随波逐流,摇摆不定一样,对接下来该走的道路,他们基本上是这三种立场。”

塔克拉用了一两秒才在脑子里对应上这几个成语,虽然对这种类似炫耀语言一样的说话方式不爽,但这些话里有更重要的东西。

“然后呢?”他的表情也变得正经了一些,“你又是什么立场,你又想让他怎么做?”

问题再度回到了云深身上。对上这两位青年投来的视线,云深的神情没有什么特别变化,只是笑了笑,“天澜,塔塔,你们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我知道你想组织起一个有效政府,应对撒谢尔的加入,同时转变决策的方式。”范天澜说,“只不过,你不该对他们的自觉抱有过大期望。人的自觉是由经验而来,以他们的经验,只会选择目前所知最有效率和最为公平的组织方式,与撒谢尔结盟,在他们的认识之中,其实与将奴隶作为劳动力加入并无本质区别。和他们表现出来的态度相反,以玄侯为代表的那部分人其实对你最为服从,他们追求独立和自主,在潜藏危机的未来中,他们希望得到一个道德和才能有极高水准的领导者,并且彻底将他固定下来,他们想要的是固定的秩序,摇摆不定的人一旦受到刺激就会越过心理上的畏惧,希望守成现状的只要能够保证目前的利益,对权力的形式变化并不在意,这部分人是放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