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年少往事(Ⅰ)
乔安紧握着染血的手帕,好似行窃得手的小偷,一溜烟逃离别墅。
刚出门,迎面就看见一条风姿绰约的背影,正在门廊跟前抽纸烟。
似乎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约瑟芬夫人从容不迫的转回身来,以一种非常优雅的姿态,夹着那支燃起缕缕青烟的纤细雪茄,冲他微微一笑。
这张姿色与妆容都无可挑剔的脸庞,隐约流露一丝忧郁,然而方才的盛怒情绪,在这张精致的脸上,已经无迹可寻。
乔安在钦佩伯爵夫人强大的情绪自控力的同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迎面走过去,向她欠身还礼。
“乔安,陪我在园子里散会儿步,有些话想跟你聊聊。”
约瑟芬夫人说完这话,也不等乔安答复,径自转身走向草坪那边。
乔安很是无奈,只得把染血的手帕塞进一只玻璃空瓶,小心地拧上瓶塞,揣进兜里,匆匆追上伯爵夫人的脚步。
两个人在庭院里默默散步,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许久,伯爵夫人才以一种突兀的方式打破沉默。
“我们年轻的时候,经常毫无节制的胡闹,如同你刚才所见。”
“问题是,我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没有资本再像从前那样年少轻狂,肆无忌惮的挥霍精力,甚至为了短暂的快乐,不惜糟蹋自己的健康。”
“人们总是得面对现实,特罗菲姆却试图拒绝长大,像个倔强的孩子。”
“您在生导师的气?”乔安试探着问。
“生气倒不至于,只是有点失望。”
约瑟芬夫人随手将半截纸烟丢进路边排水沟渠,淡淡的说:
“尤其是对他找女人的品味,简直失望透顶。”
“看得出来,您对贝蒂女士印象不佳。”
“贝蒂·弗朗索瓦·梵蒂妮,诚然是一个颇有魅力的女人,可惜她与特罗菲姆有着相同的性格弱点,像个自暴自弃的孩子。”
“我完全可以理解贝蒂为什么会迷上特罗菲姆,但是坦率的讲,特罗菲姆对她没有多少真感情,只不过是把她当做我的替代品,而且是一个拙劣的仿制品,我真为她感到可悲。”
“您刚才说到年轻时候的事,又说贝蒂女士是您的替代品,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您年轻的时候……”
乔安欲言又止。
“不用在我面前有所顾忌,孩子,我年轻时候的确很像如今的贝蒂,而且我还没有她这么优越的条件。”
约瑟芬夫人在树荫下止步,抬手遮在额头前方,眼眸微眯,透过指缝窥视夏日午后的艳阳。
“问题在于,我那时候是迫于生计,看不到出路,满心绝望,想着能活一天算一天,不快活白不快活。”
“如果我那时候有贝蒂·弗朗索瓦·梵蒂妮现在的条件,哪怕仅仅是衣食无忧也好,我不会是现在的我。”
乔安知道她出身卑贱,年少时生活艰难,但是究竟有多艰难,他无法做出具体的设想。
毕竟他与约瑟芬夫人生活的时代不同,环境不同,最关键是性别不同。
哪怕乔安同样是穷苦出身,在这个问题上,也不可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
约瑟芬夫人将鬓发拢向耳后,露出小巧可爱的尖耳朵,侧身冲他微笑。
“你的导师,有没有对你说起过他年轻时的经历。”
“稍微提起过一些,但是不多。”
“说说看。”
“导师提起的往事,其实大多与您有关。”
往常单独与年轻异性相处的时候,乔安总是莫名紧张,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是很奇怪,或许是因为,约瑟芬夫人的身材、容貌与朵儿一模一样,言谈举止也让他觉得分外亲切,所以不像往常那么紧张,聊天也很自然。
约瑟芬夫人默默听他转述莫里亚蒂教授关于年轻时候的回忆,唇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意。
“他这个人呐,还是像从前一样不老实,在自己的学生面前,说话也是遮遮掩掩的,像只藏头露尾的狐狸。”
“您的意思是,导师告诉我的那些事,不全是真的?”乔安忍不住问。
约瑟芬夫人笑着摇了摇头。
“这就是他狡猾的地方了,你不能说他撒谎,但是他只告诉你一部分真相,任凭你自己产生误解。”
“比如他和我交往的那些年,其实发生过很多值得回忆的事,然而他说的轻描淡写,还刻意省略了很多关键的细节,为了不让你产生误解,我觉得有必要当面加以澄清。”
“您请讲。”
乔安不是一个热衷打听别人隐私的人。但是对自己的导师,还有这位伯爵夫人,他怀有异乎寻常的好奇,很想了解他们年轻时候的生活经历。
“特罗菲姆告诉你,他曾经跟我交往过,仿佛这只是青春期的一段小插曲。”
“其实没那么简单,最起码在我这方面而言,在结识特罗菲姆之前,没有爱过任何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特罗菲姆在你面前揭我的短,说我是妓女的私生女,修道院里的小偷,这都是真的,可他没有告诉你,当初我是多么痴情于他,以至于傻到为了讨好他,才下定决心去偷钱。”
“我的盗窃所得,一部分用来把自己打扮得尽可能漂漂亮亮,试图增加对他的吸引力,剩下的钱嘛,都用来供我们两个人吃喝玩乐挥霍掉了。”
乔安点了下头,对约瑟芬夫人油然多出几分同情。
“那时候我太年轻,除了我的恋人,眼睛里再容不下别的东西,特罗菲姆就是我的太阳,我的国王,为了让他开心,我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我们的好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偷钱的事被揭发以后,那些本来就讨厌我的修女,趁机狠狠揍了我一顿,打得我皮开肉绽,像丢垃圾似的,将我扔出修道院门外。”
“我记得那是一个大雪天,就在我快被冻死的时候,特罗菲姆不知打哪儿得知我倒霉的消息,匆匆跑来找我。”
“他把已经不成人形、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我,背回自己在贫民窟的家。”
“在那个寒风刺骨的冬天,他卖掉自己的棉衣和皮靴,用这仅有的一点点钱,给我买药疗伤。”
约瑟芬夫人眼神迷离,仿佛沉醉在遥远的回忆当中,不愿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