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张光民和李鑫

这家老李羊蝎子是王墨一直很喜欢来的店,人多热闹,以前她就曾拽着杨进开来过两三次。杨进开爱吃羊肉,但不怎么爱吃火锅,三十岁以后口味也越来越清淡了,偶尔一次还行,吃多总容易拉肚子。刚进门,一阵热气就混合着浓重的羊肉味扑面而来,让人食欲大开。一起扑面而来的还有满店的嘈杂喧闹,抬眼看去热热闹闹得已经坐满了人。“老杨,老杨!这里!”顺着声音,杨进开看到穿着便装的王墨,远远地在最靠厨房门口的角落里挥手,脸上全是笑意。杨进开刚想在桌子对面坐下,王墨一噘嘴,招手让他坐在自己旁边,一把搂住他胳膊。“我早来了,已经都点好啦,还有侬喜欢的宽粉和冻豆腐。”王墨满眼都是笑。杨进开一边笑着,一边脱去外衣。他也很高兴,但高兴之余,又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最近可能跟王墨处得有点太近了,似乎有点不妥。但这模模糊糊的感觉很快就被轻松的话题和氛围挤到了一边。王墨这段时间一直加班,今天知道自己就要升职了,又终于可以休假一天,心情特别好。除了一大锅羊蝎子之外,还叫了一小瓶二锅头。杨进开也是,绷了很久的神经今天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心情也格外舒畅。于是平时都不喝白酒的两个人,借着天冷,相互吵吵着都喝了一点儿,一瓶喝完又加了一瓶,转眼就都有点高了。半酣之际,王墨伏在杨进开肩上,咬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了句什么,拍了拍自己的提包,笑得眼如魅丝,仿佛要滴下水来。杨进开险些没有把持住,一根刚捞起来放嘴里的宽粉差点儿一下子顺嗓子出溜下去,烫得不行。两个人腻腻歪歪地吃到十一点,王墨吵着再要一瓶,杨进开迷糊着摆摆手,“不喝了,再喝的话一会儿站也站不起来了。”两个人一起哧哧地笑起来。王墨就开始扭杨进开,没轻没重的。杨进开笑着叫服务员来结账,王墨死活抢过来自己付了钱。两个人晕晕乎乎地走出店门,被一股冷风吹得不禁一哆嗦。天上似乎还飘了似有似无的小雨,更让街上显得比往时冷清。两个人在门口相互搀扶着站了会儿,结果连一辆出租车的影子也没看见。王墨拿出手机想约车,半天也没人接单。“算了,也没多远,走回去吧,还顺便醒醒酒。”杨进开嘟囔着说。老李羊蝎子距离杨进开的公寓不到两公里。天冷有雨,往常很热闹的街上偶尔才能见到几个行人。两个人把大衣拉紧,顺着人行道的路灯走着,一大锅羊蝎子和两个“小二”还是提供了足够的热量。杨进开不时叽叽歪歪地说几句笑话,引得王墨嗤嗤地笑,又使劲地扭杨进开。进了小区大门,灯光一下暗了下来。上海老小区典型的过于茂密的绿化把本来就老旧昏暗的路灯挡得几乎透不出光来,不多的几缕明亮也只是勉强在细雨下显出晃动的一团光晕。公寓大楼的门口正停着一辆白色的厢式轻型车,把进门处几乎全挡住了。王墨嘟囔着抱怨了几句,搂着杨进开的胳膊走上公寓大楼的门庭。楼下门卫室灯光还亮着,但估计保安早就里屋睡觉去了,门卫室里空无一人。杨进开和王墨搀扶着走到电梯间,正好有台电梯就在一楼。两个人走进去,注意到里面已经站了个黑衣服的高大胖子。杨进开按了自己的十六楼,电梯门正要关上,一个消瘦的男人快速挤了进来,似乎笑了笑,按了最顶层二十六层的按钮。电梯门吱呀一声合上,随即开始上升。哪里不对劲。杨进开一进电梯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这两个同电梯的男人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头,但又无法说清为什么。这感觉就像夏夜蚊帐里飞进了什么小虫子,怎么也晃不出去,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你知道它就在那里。电梯厢里还隐约有一股酒精的味道,但由于之前杨进开和王墨都喝了酒,他也无法确定究竟是自己身上的味道还是来自别处,不过自从进入电梯,酒精的味道的确比之前更加浓烈了。也许是这两个黑衣男人里的谁也刚喝了酒?突然,杨进开的身体一下子绷直了,一颗氢弹瞬间在他头脑里爆炸!他瞬间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觉得不对劲的原因——在王墨跟他介绍罗江坠楼案调查情况的时候,无意中提到当时有个学生说了一条后来没有查证的线索:罗江坠楼的当晚,该同学在电梯里碰到过两个陌生人,“一胖一瘦的两个穿黑衣服的陌生男人”。一胖一瘦的两个穿黑衣服的陌生男人!现在电梯里就有一个黑衣瘦子站在自己右侧后方,还有一个黑衣胖子站在自己左边,王墨的身后。杨进开的脑子完全清醒了,血瞬间冷到冰点,仿佛体内所有的酒精都顺着毛孔瞬间蒸发了。危险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他,他感到全身的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一定要稳住,不能轻举妄动,用你的脑子啊少年!眼下的形势非常糟。杨进开双手揣在大衣兜里,王墨紧紧地挎在自己左臂上,头发顺着他的肩膀垂下来,似乎还有些迷迷糊糊地半闭着眼睛。杨进开强迫自己镇定,双手小心地在大衣兜里摸索着,终于,右手摸到一串钥匙,不禁暗暗叫了一声谢天谢地。他摸索着把钥匙环牢牢地顶在虎口,摸到开自家房门的一把尖头十字花钥匙,单独挑出,把大半个齿尖从拳头下面露出来,拳头死死地攥紧。这时电梯已经升到六楼。杨进开嘀咕了一句:“哎呀忘拿东西了。”随即从王墨怀里抽出左手去按电梯。就在此时,杨进开的脖子猛地被人用胳膊从后面夹住了,一块混着浓烈酒精气味的白毛巾立刻捂到他脸上;同时,王墨也被猛地从身后拉走了,发出短促的“啊”的一声。千钧一发!杨进开紧紧地屏住气,从兜里掏出右手,用尽全身之力,猛地扎向后方。他只觉得十字花钥匙“噗”一声捅到了什么东西,随着后边那个瘦子一声惨叫,自己脖子上的胳膊立刻松开了。杨进开不敢停顿,右手收回来立刻再刺。此时瘦子正痛得俯身去按右腿,这次钥匙正好划到瘦子的脸上,可惜没有扎正,不过瘦子还是又发出了一声惨叫,哐当一声倒向后面,把电梯撞得一震。电梯里原本昏暗的灯光也开始闪烁。杨进开只觉得钥匙环在自己手里一滑,手掌顿时感到一阵发腻,知道钥匙环已经把自己的虎口也割裂了。他顾不得这些,猛地从左侧转过身来,看到胖子正拥左臂夹着王墨的脖子,使劲用右手把白毛巾按在王墨脸上,却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王墨仍在奋力挣扎,但根本无法挣脱。杨进开想如法炮制地攻击胖子,但王墨挡在胖子身前,把他的头部和要害几乎全都挡住了。杨进开装作寻找攻击他脑袋的样子,左手却抓住胖子捂住王墨脸的手腕,右手猛地对着手背扎下去。胖子大叫一声缩了回去,王墨也终于瘫软地滑到地上。杨进开很怀疑刚才那一击对胖子造成的伤害到底有多大,说不定钥匙环对自己手掌的割伤还更严重些。但他来不及想这些,立刻就要扑上去继续进攻,但突然间,他整个人被瘦子从侧后方死死抱住,两条手臂也被紧紧地夹在身体上动弹不得。杨进开吃了一惊,拼了命挣扎,双腿一蹬用后背狠命向后撞去,一下子把瘦子撞到电梯墙上。电梯又是一阵剧烈震荡,电缆发出一阵仿佛要断裂一般的异响。电梯厢里挂着的××人寿保险公司的广告牌被震了下来,玻璃碎了一地。瘦子发出一声闷哼,但双臂还是死死地缠在杨进开身上。杨进开还要继续挣扎,突然被一拳击中了胃部。疼痛感犹如一道闪电劈过,杨进开脑袋瞬间一片空白,腹腔迷走神经丛传来的巨大疼痛感像海啸一样冲压过来,杨进开立刻呻吟着瘫跪在地上,同时胃部一阵痉挛,不由得剧烈呕吐起来。恍惚中,杨进开觉得自己的头部又中了一击重拳,脸着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他记忆里的最后一个图像,是电梯昏暗灯光闪烁,王墨浑身瘫软地倒在自己身边。杨进开很想说一声对不起,但很快就失去了知觉。杨进开在一阵颠簸中恢复了知觉。他感觉嘴里有一股呕吐物和血混合的味道,同时还有一股挥散不净的酒精的气味,让他头脑昏沉。微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厢式车的车厢里,车明显正在行驶中,正不住地颠簸晃动。车厢中间顶上亮着一盏灯,借着灯光,杨进开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个胖子正蹲在对面地板上,仿佛在摸索着什么。胖子抬头对车前方喊:“哥!男的身上没有,女的身上也没有!”看来王墨应该就晕躺在那边。瘦子的声音从车前方传来,应该是在开车。瘦子带着明显的东北口音,“那女的不是还有个包吗,搜那个包!”胖子拿起王墨的提包,一把扯开,拿到车厢中间的灯光下翻找着。突然,胖子脸色一变,惊恐地叫了起来:“哥!不好了!这女的包里怎么有警服!这女的是警察!怎么办!?”“什么?!”车子猛地一震,然后又恢复了平稳。“册那!是那个女警察!我怎么都忘了!册那慌什么慌!那个女的不重要,把女的扔下去!”胖子大声“哎”了一句,转身走到车厢尾部,一把把车厢后门插销拉开,一阵冷风裹着雨水瞬间把门朝两边扯开了。车外隐约有迷离的路灯灯光飞速向后闪过,也不知道是什么道路。胖子弯下腰拖起王墨就要往车外推。“我知道那本书在哪里!”杨进开挣扎着喊。胖子一下扔下王墨,大声叫道:“哥,那男的醒了!”“快!让他说东西在哪儿!”杨进开咳了一声,把嘴里的呕吐物和血块吐出来,喘了口气说:“就藏在那个包里,我来帮你找。”胖子一脚把王墨的包踢过去,“快找!找不到我就把这女的扔下去!”杨进开挣扎着把上半身靠在车厢上,又喘了口气。他打开包,伸手在里面掏着。胖子拖着王墨来到他正前方,紧紧地盯着。“咦,本来在这里的……”杨进开嘟嘟囔囔地说,同时把包向胖子展开。胖子下意识地弯身探头去看。杨进开猛地把包向胖子扔去,可扔得非常偏,胖子一闪,包顺着大开的车厢门滚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夜色里。杨进开随即大喝一声向胖子扑去,手里握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胖子没有看清楚,大惊中下意识地向一侧闪身,在疾驶的车中一下子没站稳,咣当一声摔倒在地板上。可杨进开根本没有体力支撑完整的一击,双腿都没有真正离开地面,就仆倒在地上,接着是一阵痛苦的咳嗽。“怎么回事?!”瘦子踩了脚刹车,在驾驶座位上大叫。“没事!哥!这小子找死!”胖子站起来,一脚把杨进开踢翻,并死死地踩住他胸口。杨进开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随即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册那小子你找死啊,快说,东西在哪儿!”杨进开终于喘过了这口气,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还笑?!册那我把这女的扔下去!”胖子气急败坏地又踢了杨进开一脚,转身作势去搬王墨,这时他突然发现,王墨的左脚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戴上了一只手铐,而手铐的另一端,正赫然拷在杨进开的右手上。“书不在包里,手铐钥匙在,嘿嘿,嘿嘿。”杨进开呻吟着躺在吐满呕吐物和鲜血的地上,抑制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直到头上又挨了一击重击,才满足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