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陈仓暗度。

当她轻轻推开那扇门,浓重的过于空旷的黑暗朝她席卷而来,过了片刻,借着微暗的烛火,她才勉强适应了这样漆黑的环境。

里头静悄悄的,刹那让胭雪都要怀疑到底有没有人,还是刚才看见的光是幻觉。

她摸索着前行,小心的避开屋内的陈设,却还是没留意到脚下,膝盖撞到了圆鼓凳,差点栽倒在地,好在她另一只手及时扶住了跟前的桌子,灯笼晃动,里头的火也熄灭了。

胭雪心跳的厉害,舔了舔嘴皮,小声的喊人,“公子……大公子,你在吗,胭雪来了,奴婢在这里。”

没人回应她,胭雪眼皮直跳,她揉了揉,逡巡一圈周围,全是浓稠的黑,她唯有手扶着这张桌子,方觉得安心些。

她按照同谢修宜约好的暗号,学了两声猫叫,隔几声停下来,屏息等待。

外头忽然一道电闪让整个屋子大亮,她被站在幕帘旁的一道幽幽盯着她的黑影吓出尖叫,紧随而来的雷声将她的尖叫掩盖,顷刻间下满瓢泼大雨,电闪再亮,屋内那道黑影瞬间竟不见了。

胭雪一口气还没喘上,背后一只湿漉漉的手扣住她的肩,粗暴的将她摁倒在桌上,她在暴雨之夜的黑暗中万分惊恐,呜咽挣扎间扯下了对方头发上的束带,低沉的一声闷哼让胭雪浑身怔住。

是个将她困在方寸间难以逃脱的危险男人。

“前几日家里来人说了,不介意进府做你的良妾。”屋内高侧妃转着手腕上的镯子,余光斜斜的瞥着侧前方向,那里有道身影,站在窗外听雷雨声阵阵,电闪交织。

“你可还是觉得后悔?”她用一种哄孩子的口吻,哪怕说的对象早已经是成年男子,“意媋是你表妹,父亲走的早,孤儿寡母,她母亲只想为她找个依靠。”

窗户前背对着她的身影缓缓转过来,高侧妃露出胜利般的微笑:“不过一个婢女罢了,不必要为此舍不得,你应知道若用好了她,能帮到你,那她才真是个好的。若是不能,你收入房中,那是多了张吃饭的嘴,于你毫无益处。能为你一搏前程,就是她命里该为你付出。”

谢修宜张了张嘴,“儿子只是,只是觉得些许惋惜。”

男女之事,没碰过的总是不想便宜了旁人。

“不过,”一抹诡异的笑同样溢出他的嘴角,此时房内谢修宜与高侧妃这对母子一致认为,“为了儿子的前程,这都不算什么。”

“东西呢。”谢狰玉坐在水榭里,背后是与四臧换班的三津,比他年长的亲随护卫立马上前,跪着把为谢狰玉准备的东西都端上来,放在他身旁。

谢狰玉:“退下吧。”

三津不放心的道:“世子,属下就在附近守着。”

谢狰玉偏头斜了他一眼,“我不是第一次用这东西,你怕什么?”他挥手,“下去,我有吩咐自然会叫你。”

人都走了,水榭里也只剩谢狰玉一个,他目光从水面上倒影的月色上收回,抬手伸向盘子里的小小的一个白玉瓶。

服了白玉瓶里的东西后,谢狰玉沐浴后换上轻薄简单的夏服,开始凭借自身的意志力硬生生扛过那阵身体上的痛苦。

他如何都不能忘怀十三年前,那场震惊了全国上下,端王妃与景泱郡主之死,随同护卫精兵百来人,死无葬身之地,捧回来的只有残肢断臂,和破烂不堪污血腥臭的衣缕。

很多细节往往会随着年岁褪色,旁人不记得了,或是有意不得提那场恐怖且哀痛的过往,谢狰玉忘不了。

自从端王妃果决下令,已死护世子,颢乘便换上了他的衣服,景泱郡主更是坚定的要留在母亲身边,只要她也在弟弟能逃过的机会便大一些。

他躲在远处的草丛中,代替了他的颢乘嘴里冒着鲜血,正脸朝着他的方向,喉咙发出濒死的艰难的喘息声,鲜血混合着气泡污了满身,他穿着他的衣服,眼里都是泪,竟死都不肯说出他在哪。

他娘被一剑戳穿腹部,虚弱的招了招手,他阿姐失声痛哭,带着死志挣脱桎梏她的手,飞奔上前,顶着巨大的悲痛勇于献身至剑下,与他娘相拥在一起,任由他娘腹部的那把剑狠狠贯穿她的身体。

他的母亲誓死要护着他,他的亲姐要以命换他性命,从小视若亲兄弟的玩伴说来世希望还能做他的伴伴,世子背负了所有人的性命要好生活下去,他怎么忘,他入睡的每一夜梦里都是残肢断臂化作孤魂让他报仇的他们。

他背负血海深仇,宁愿每年忌辰选择这种方式凌迟般的一遍一遍去回忆,在无人看见的背后日夜折磨自己,决不能忘记那天发生的一丝一毫,所有细节过往在他眼前回放。

这些都应该让亏欠他的所有人,血债血偿。

白玉瓶被抛进水榭中的池水里,谢狰玉绕着边缘一圈一圈的走,水声一响,他跳入池水畅游,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他漂浮在水上,青丝已经乱了,薄薄的衣服都被浸湿,睁着双眼看着波光粼粼的水下,直至眼睛进水,泡的两眼猩红。

不多久,谢狰玉仿佛出现了来自记忆中的画面。

有女人在伤心的哭泣,哭声婉转痛人心肠,另一道声音在安慰她,“母亲别太伤心,你我虽已经走了,可还有豆儿陪着弟弟。”

又一道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呼唤他,“阿弟……阿弟啊……”

“阿狰……”

“我儿……”

水面陡然掀起一阵水花,谢狰玉猛然抬起头,浑身湿漉漉,张望四周,眼神内心四顾茫然,“母亲,阿姐。”

“豆儿……它还好吗?”

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谢狰玉不知不觉从池水中爬出来,穿着湿透的衣服,半裸着胸膛,寻着最近的声音追逐而去,“母亲,它死了……它为了救我也死了。”

“豆儿生了个儿子,叫团圆儿,我取的好不好,母亲,你在哪儿,阿姐,你在哪儿,出来啊,见见我。”

“别躲着我,让我看看你们,求你们,母亲,阿姐,我不怕的,我真的不怕的。”

“要吸我的血,要吃我的肉,通通割给你们好不好!”

“求你,母亲……”

他踹翻了廊下的一个花盆,捡起碎片就要剖开自己的血肉,一声勾魂的猫叫响起。“豆儿。”谢狰玉缓缓起身,往里头寻去。

“世子……”是颢乘的声音,被割喉的嗓子像是在漏风,呼呼的难听又可怖。

谢狰玉却好似很快乐,神色好似疯魔,“颢乘,我的义兄,你在哪儿,是不是跟豆儿在一起。”

他疯疯癫癫的往屋里找去,浑身的皮肤早已通红一片,像极了酗酒过度的醉汉,他湿漉漉的衣袖扫落了烛火,水滴在上头,水榭背后的屋内顿时一片漆黑,他听不见了方才那声猫叫,呆呆的站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