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爆炸的冲击波在第一时间就把詹妮弗和亚瑟狠狠地拍在了海床上, 有赖于波塞冬三叉戟的保护,这种波纹没有向更远处散开,只是使笼罩其中的海沟族们在尖啸里化为一蓬又一蓬的红色血水。
防护服已经不再那里保护詹妮弗了。这件汇聚了亚特兰蒂斯最高科技的特殊制服就像一层纸一样被扯开无数道裂痕, 然后被水压拧成完全不能看的模样。同样被撕裂的还有皮肤和肌肉, 一道道银色的光芒在裂痕间穿梭,努力修补着这种致命损害。如果不是灵魂每个部分都铭刻着地球本身的意志,这种激烈碰撞可能会在第一时间就把她撕成碎片。
但詹妮弗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感觉到皮肤上轻柔冰冷的触碰。
有那么一瞬间, 她以为这是海水灌进防护服带来的感受。等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再睁开时, 就发现自己的判断似乎是错误的:心灵冲击把她从外部世界“撞”进了深埋在灵魂深处的意识国度,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缓慢浮动的游光。
尽管从来没有到达过这么深的地方,但詹妮弗还是本能地知道这些游光的意义。它们中的一部分是长久存在而样式固定的,那是来自过去时光的剪影,无论是美妙的还是苦痛的;一部分是不断诞生消亡和多姿多彩的, 那是她当下正在产生的种种念头;还有一部分是不属于这里的, 是外来的。
詹妮弗将视线转向意识国度中高高挂着的两轮“太阳”。
左侧的一轮是无比庞大而恢弘的,它通体浮着银色,就像一座在不断搭建倒塌的数据之塔,无时无刻不在改变外形, 象征着全世界所有生灵意志的汇聚和合一;右侧的一轮则是黑色的,在黑色中又透着点金光,边缘漂浮着数不清的黑雾。这些黑雾从它身上蔓延到整个意识空间, 环绕在詹妮弗周围,正是使她感到冰冷的原因。
下意识地,詹妮弗朝更熟悉的客人走去。
自然之心在她接近时发出柔和的嗡鸣, 它收缩着,和她的心跳搏动着同样的韵律。从数据塔中分出的能量触角驱散了她身上的黑雾,然后向远处延伸,以极轻的力气触碰着黑雾球边缘,犹疑地,谨慎地,似乎在估量着眼前的一切。最后,它传来一个信号,将触角收回,紧紧缩成一团,在另一阵嗡鸣中沉寂了下来。
詹妮弗意识到她已经无法在这里得到帮助了。自然之心在命运之矛入侵时调动能量抵抗了最早一波的冲击,刚才又驱散了一些附着在她身上的影响,但现在它做出了自己的评估:最好不要让命运之矛接触到其他生物的意志。
小心许愿,无数个声音一齐说道,小心许愿,免得事与愿违。
旋即是一阵极大的推力,詹妮弗发现自己被重重推向了黑雾,随着距离接近,那些冰冷的雾气冲刷着裸露的皮肤,而偶尔被金光照射到的地方却又像火炉一样灼热。黑雾里盘旋着魔鬼的呼号,金色裂缝里则传出柔和的窃窃私语。詹妮弗在进入黑雾中心前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
一望无际的森林和宁静的湖泊,这是詹妮弗睁眼后看到的第一个景象。
没有金光,没有黑雾,没有那种指甲划黑板的尖叫,没有那种天堂唱诗班才有的古怪响动,当然咯,也没有任何身处海底的迹象。詹妮弗能清晰地辨认出这是个幻境,但比被幻境抓住更糟糕的是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破解这个幻境。于是她只能开始前行,抱着找到线索或规律的希望。
湖水十分平静,涉水浅处有些小鱼在制造不明显的气泡。走出百十米,詹妮弗看到远处有个若隐若现的码头。她犹豫了片刻,在心里权衡待在外面和探索码头哪个更危险。就好像要回应她的话一样,簌簌的响动从背后传来。詹妮弗回过头,在看到汹涌冒泡的湖面时眯起了眼睛,不太确定接下来会看到什么东西。
只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无论要出来的是什么,恐怕都不会是类似泰迪熊般无害的家伙。这鬼地方确实没有留给她太多选择。詹妮弗转头朝码头跑去。
码头呈现一个经典的L字型,近点树着一块系着橘黄色游泳圈的小木牌,远点则停泊着几艘半淹没在湖水里的老气垫快艇。两根脏兮兮的海竿架在木板边缘,其中一根已经断裂了,边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引线和生锈的铁钩,木头缝里嵌着些风干的鱼鳞。除了这些痕迹之外,没有半点迹象表明这里还有人生活着。
詹妮弗皱了皱眉头,一部分的她不想走到狭窄的码头上去仔细检查,但此时此刻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她四下环顾,从地上捡起两块石头,劈出石刃,这才警惕地走上栈桥。就在刚踏上栈桥L字弯的那一刻,背后的呼哧声让她迅速转身,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半心半意地希望那只是个无害的动物,千万别是头熊。
出人意料的是,那确实不是什么猛兽。
一头巨大的白色驼鹿从浅水处涉水而过,角上还顶着些许潮湿的水草。
詹妮弗曾经见过它,在被自然反攻摧毁的城市里,在木筏沿溪漂流的河谷里,并不是说她现在用不上一些好运气,但这——这是个幻境,很可能是由命运之矛制造的幻境,没有东西会“无意义”地出现在这里。詹妮弗看着它的眼睛,直到这头沉默而安静的北境巨兽打了个响鼻,晃动头顶的大角,直到那祥瑞的象征渐渐变幻形状。
有什么东西正在它的皮下涌动,詹妮弗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不想成为那些在诡异发生时傻傻站着看的电影主角,她立刻准备挪动双腿把自己带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去。然而她的努力没有起效,就好像有更高层的力量知道她即将逃跑一样。
随着涌动的东西越发激烈,一股黑雾从白色驼鹿的眼睛和口鼻中涌出,那双巨大的鹿角变成了夺命的凶器,它的眼睛变红了,皮肉从脸上褪去,露出森森白骨和逐渐变得尖利的牙齿。
詹妮弗屏住呼吸,将自然之力从脑海中用力地向外推挤。当她的意识触碰到驼鹿的意识时,一种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凉意从头顶冒了出来。
这怪物不是生物。
事实上,它不是詹妮弗见过的任何一种东西。
在自然之力的触碰下,上到智慧生物如人类,下到微小的病毒,亲善如虎鲸,凶恶如海沟族都有模糊的意志,最不济也会传来本能的情绪信号。而在这头驼鹿此刻森白的头骨里却只有一汪寒潭。詹妮弗无法控制它,老天,她甚至无法感知它。当抓住她双腿的无形力量松开时,詹妮弗唯一知道的事就是:现在是撤退的时候了。
她转身以极快的速度朝远离湖水的方向跑去,从哗啦的水声和加快的蹄声来看,那东西正在,理所当然地,追赶着,多少有点像正在捕猎的猛兽,除了它不吃肉——詹妮弗希望它不吃肉。尽管从尖牙利爪来看这种希望正在逐渐变得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