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那个毁了我们的女人 The Woman Who Destroyed Us
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说她是个先驱,说她帮了大家。
就是那些过着普通生活的人说,她创造了人类革命的新纪元。
但你要知道,这全错了,你要知道,她是个——杀人犯。
她正在摧毁人们的意识,把他们的大脑塑造成她想要的样子。在那之后,无人抱怨,因为他们丧失了这种能力。他们的大脑被改造得很快乐,于是他们只会觉得开心。她把人类这个物种“清洗”成了无意识的机器人!
最重要的是,她杀了我儿子。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麦琪下定决心,开始她的计划。那是个完美的春日,天空晴亮,就是炎热窒闷的夏日来临之前的那种日子。麦琪本来是想出去拿邮件,却坐在走廊上听昆虫“讲话”,叽叽喳喳,微风吹拂着老房子的百叶窗。这一切景象让麦琪作呕。
自此,好日子都到头了。
麦琪闭上眼睛,沉思着生活对她的嘲弄。
首先,亨利的诊断显示,她确实还能去爱他,真心实意地爱他。她不只还能爱他,还渴望能继续爱他。这些年来,每一天,每一分钟,她都在挣扎中怀疑,他的改变是否值得。那时,每当她焦虑地和医生讨论时,每当她看着其他孩子玩耍时,每当她担忧地抓着亨利的手时,她的心就又碎了一点。家里的每一分钱都用在了他的治疗上。
她隐约地回忆起放弃工程事业时的痛苦。亨利的父亲离开了,但这也不能算作一种痛苦,而是一种时间与意志的磨炼。或许,与失去亨利相比,很久以前的痛苦已经不算什么了,每当回忆起失去亨利的那一天,她都如火焚身。
她的儿子,她真正的儿子,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如果她还能把他找回来,他会恨她的。
她有时会想,也许自己曾经是个自私的人。她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她愿意做任何事,甚至牺牲一切,如果这能给他带来更好的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要牺牲他。
麦琪从前总是告诉那些爱管闲事的陌生人,说亨利很好,当时他确实很好,像她曾经所期望的那样。但是那个女人,她已经看到了亨利的聪明才智——麦琪告诉过人们亨利是多么聪明,那女人也发现了,还在他面前许下天花乱坠的诺言,用她自以为是的想法来诱惑他,她自以为是地认为,每个改变过的人都会变得更加优秀。
那女人甚至不是一个真实的人,不是吗?所有杂志对此都毫不掩饰,甚至还颇为自豪地讲述,她是如何消灭所有神经通路,打造她心目中的理想人类的。看在上天的分上,他们一开始曾把她送上道德的审判台,可是后来,许多富人认为,深度脑刺激才是未来新生活的开始。
她正在摧毁社会,那个医生。麦琪想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人看不到这一点。在那个医生的留言板上,那个唯一有人清醒的地方,麦琪和一个女人交谈过,那个女人的女儿申请的每所大学都拒绝了她,现在哈佛大学的学生中有百分之十都有植入物,那个女人已经崩溃了。“她该怎么竞争?她来找我,抽搐着问我们是否能负担得起。我那健康、精力充沛、才华横溢的17岁女儿来找我,要求做脑部手术。”
留言板上的人鱼龙混杂,有些人坚定地认为,新技术正在藐视自然规律;还有些人认为,应当允许新技术去治疗已确诊的医疗需求。后者发表意见时,麦琪保持着沉默。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他们口中那种带有保险赔付的“医疗需求”,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其他更好的方式。
将来有一天,麦琪会鼓起勇气写一篇帖子,一篇很长的帖子,那是关于她自己的故事。她认为这应该被称为一项宣言,最起码长度上是足够的。宣言的最终目的总是号召人们开展某种行动,不是吗?她希望能想出某种方法来禁用所有的植入物,阻止世界上每一个替他人做深度脑刺激的人,挖掘出一条新的通道,让人类沿着一条不同的道路飞驰而过,完全绕过这个可怕的未来。
但即使她能做到……
亨利有时来看她,或是汉克,他叫自己汉克。他会向麦琪打招呼,叫她“妈妈”,笨拙地站在她面前,手插在口袋里,眼神像个陌生人。麦琪尽可能地不哭出来,尽力抵抗回忆袭来时的痛苦,亨利用力地抱住她,两个人差点都失去平衡。亨利发现了一些新的生活哲学,他收集了院子里的每一朵花,来装饰自己的房间。
亨利总会对她说他现在的成绩有多好,很快就能赚多少钱。可有个声音却在麦琪脑子里尖叫着,说她根本不在乎,她想要他的微笑回来。他对植物学的热爱,他记下图表,开心地背给她听;他的画,他的笑声,以及他向她挑战的方式,像是在为世界上最严峻的战争做准备。她想要亨利。
她想把植入物从他脑子里撕扯出来,可这注定是无用的,她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亨利的眼睛里会充满被背叛的滋味和对她的仇恨,然后他会离开,把植入物重新放回去。
但在那个晴朗的春日,麦琪的身体在门廊上垂落着,如同骨骼失去了支撑的意志,她突然有了个主意。她救不了亨利,但可以向人们揭露那个女人,那个怪物,以及她所做的一切!她可以向所有的人揭露,他们所热爱的东西只不过是一种幻觉。
麦琪坐了起来,凉爽的空气突然使她感到精神振奋。我能做到的,她想。那个医生总是声称植入物并没有让你与众不同,只是让你成为一个更真实的自己。但她错了,麦琪可以证明这一点。因为医生也有植入物,没有它……
对,他们都会明白的,手术之后,她已经成为另一个人,原来的她不复存在,别人也是这样。
一个邪恶的念头在麦琪脑海中回旋着,她在考虑谋杀?毕竟,她知道自己失去亨利的感觉。
但是没有。医生是一个程序化的人格,仅此而已。一个写在真实人类大脑中的“有机”AI。如果有的话,麦琪会挽救那个承载着AI的母体。
这是两年来第一次,麦琪的嘴唇蜷缩成一团,好似显露出一个微笑。毕竟她需要这份宣言。
她把我们卖给了一个奇迹。
“我不能下床。”那个女人告诉人们,她在所有杂志的简介中都提到了这句话。人人都知道她的故事,但不管怎么说,她告诉人们,那些如碎片般不停盘旋着的想法如何撞向她,束缚她,她无法摆脱恐惧,除非她紧紧抓着每一张糖果纸和断了的铅笔,哪怕被刮破了手掌,鲜血横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带她回到年少的时候。这样极具画面感的细节——我想知道,她是否为自己编写了一个可以刺激创造性语言的子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