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六天之后,一小组队员在塔欢多(1)会合。那是一颗体积较大的碳质小行星,上面的采矿设施已经废弃了好几十年。这不是他们约定的第一个集合地点。看到队伍中少了德尔卡萨尔,贝利撒留于是知道这意味着那个遗传学家接触过的所有秘密现在都已经暴露了。

玛丽是第一个到的。她从自由城上空遍布爆炸碎片的轨道区找到了一条逃生的路径。就算偶人负责监测异常情况的计算机捕捉到了那个微弱的低温信号正在高速移动离开战斗区,也只会把它误认成一架被击毁的战斗机。她把快艇深藏在一座矿井里。

一天之后,斯蒂尔也到了。破碎的舷窗、舱内残留的放射性,以及快艇一侧深深的粒子炮灼伤痕迹,看上去着实触目惊心。但这艘死硬的小飞船上,每一个系统都还能正常工作。

到了第六天,贝利撒留、卡桑德拉和圣马太将旧货船博亚卡号停靠在了矿井内。他们的货船上装着那艘偶人拖船。三个人都没有把时间之门的事告诉玛丽和斯蒂尔。

联盟攻克弗蕾亚主轴的消息充斥着所有的新闻媒体,聚合政府宣战的消息也是如此。专家们喋喋不休地讨论着聚合政府通过自己剩余的主轴,将大批军事辎重送去印第安座ε星系的行动。真正的对抗还没有开始。撒哈拉以南联盟太小了,按说不可能组织起什么像样的进攻。聚合政府到现在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被什么攻击了。

联盟在军事史上书写了新的篇章。历史上还从未有一个国家能从另一个国家那里夺取主轴。在新的战术和武器之下,固若金汤的防御系统暴露出了弱点。军事观察员们蜂拥着赶往印第安座ε星。

外交方面,现在每个国家对这件事的态度都摇摆不定,企图先看看自己的利益在哪里。偶人试图保持中立。虽然联盟刚刚杀死了几百名偶人,还把自由城的主轴掀了个底朝天,但偶人还是允许最后两艘联盟战舰通过,进入了印第安座ε星。舆论对此一片哗然。

专家们陷入了争吵,对聚合政府是否也会对偶人宣战各执一词。专家们在媒体上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偶人在这次事件中本来应该可以怎么做?有包括各国外交官员在内的成千上万的目击证人都可以证明,联盟舰队从未进入位于斯塔布斯港的主轴口,就从位于自由城的主轴口中出现了。聚合政府已经损失了无畏舰“帕里佐号”和弗蕾亚主轴,现在再对偶人宣战又有什么用呢?如果聚合政府真的对偶人神权联邦宣战,那将被视为对偶人主轴赤裸裸的抢劫。这一举动肯定会让英西银行也卷入冲突。

就在联盟闯入印第安座ε星之后的几个小时内,秘密招标已经开始。所有人都想要一台联盟用的那种推进系统的工作样机。随着弗蕾亚轴的战况逐步全面披露,招标过程变得更加激烈。

五天之后,英西财阀政府第一银行的一系列公司账户所有权发生了转手:首先转给谨慎的经纪人,然后转给了骗局计划的小组成员。与此同时,那艘自动驾驶、毫不起眼的“博亚卡号”载着矿石和受损但仍能工作的暴胀子快艇,踏上了印第安座ε星系的货运航线,去与其新的主人会合。

整个小组的努力最后得到的报酬是每人一千二百万法郎,是他们预期的四倍,足够花上好几辈子。贝利撒留委托一家英西律师事务所为威廉的女儿设立了一个信托基金账户,还附带了运作指示,告诉他们如何将凯特和她的母亲从系统中移除,给两人换上新的身份。

“这杯敬威廉。”贝利撒留说。他在微重力环境下轻轻地举起一杯红酒。卡桑德拉在他身旁,一只胳膊搂着他,另一只手也举起了酒杯。贝利撒留的胳膊搭在她的肩上。

“你他妈的打算怎么花你这笔钱,量人?”斯蒂尔的扬声器里传来他的问话,“随心所欲买点儿什么?”

“我还没想好,”贝利撒留说,“钱不就是干这个用的吗?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你还到手了一部快艇。”斯蒂尔说,“你要拿它干什么用?”

“特色旅行。”

“它可是个招人注意的活靶子。”斯蒂尔说。

“也许吧,”贝利撒留说,“取决于我要去哪里。”

“可惜的是,它设计的能力你是没法飞出来的。”斯蒂尔说。

“什么意思?”

“它能达到的加速度,你承受不了。”斯蒂尔说,“这真他妈是一部美丽的机器。”

“你会怀念开着它飞行的感觉吗?”玛丽问。

“我还真他妈的会。”斯蒂尔说,“不过我还可以去给联盟飞。”

“什么?”贝利撒留说。玛丽的红酒从鼻子里呛了出来。

“聚合政府仍然拥有规模最庞大的海军。”斯蒂尔说,“但他们已经不再拥有最牛逼的飞船了。如果我想飞上文明中最他妈先进的战斗机,我就得去给联盟飞。”

“你们可是聚合政府的藩属呀。”玛丽说。

“屁话,”斯蒂尔说,“杂种部落从未签署过庇护条约。我们只是聚合政府的雇佣军,我们的雇佣合同条文都很正规。”

“你没法加入联盟,傻瓜!”玛丽说,“你又不是非洲人。”

“我他妈也不是金星人啊,那我还不是从十几岁起就一直在飞霹雳战机。轮到你发什么爱国言论者。”

“我才不是,”玛丽说,“你要去就去呗,关我屁事。反正最后赢的是聚合政府。”

“也许吧。”斯蒂尔说,“但我敢跟你打赌,联盟拥有一些非常牛逼的战斗机,而且那些狗日的卵蛋足有柚子那么大。”

“你要用你的钱做点儿什么傻事吗,玛丽?”圣马太问道。

“我要给自己买一份稳稳当当的年金,”她平静地说,然后大笑起来,自己都受不了这个玩笑,“我还没想那么远。我原以为我们都会被打死呢。我不知道。我可以买下某个地方的卫星,或者也可以在金星上买下一整个小镇。啊……我在开什么玩笑?也许我会把钱都花在炸药和彩票上。”

直到凌晨,大家都还没有离开的意思,所以过了一会儿,贝利撒留牵着卡桑德拉的手走了出去,来到他的房间。这里没有他在托勒密星那个房间的星空景观天棚,也没有他在自由城住的套房安全舒适,但他在房间的天花板上挂了一些小彩灯。他握住她的手。她在朦胧的灯光下微笑着。

他一路走来,到了这里。他当年怀着愤怒、恐惧和苦涩离开了阁楼。他找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就此远离自己过去的世界,但到了最后,他的两个世界却开始相互作用,就像叠加的可能性一样。然后不知何故,在这种两个世界的干涉作用之中,他的愤怒和痛苦都消失了,他的恐惧也不见了,他也能够拥抱自己以前的好奇心。量子逻辑的本质就是,有时候,本来相互排斥的状态却可以共存。他是对的,卡桑德拉也是对的。事实,以及最终的观察,都在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复杂干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