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轮霞站在东京繁华的街头,捏着一张和稿件一起寄来的的厨房用纸,她擦了擦手心的汗,厨房用纸上有一行端正优美的汉字,是一串地址。

是东京车站附近的超豪华公寓。

高昂的公寓管理费,不大却十分奢华的面积,以及能俯瞰整个东京的高度,据说能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律师、银行家这种体面的成功人士,作为一个可悲的贫穷打工人,是完全不敢高攀的。

……但是像小菅银吉先生那样的人,和这里真是太不搭调了。

她这份工作是编辑,因为她足够努力,有幸被分去和小菅先生对接,在传统文学式微的文坛,小菅银吉的作品甫一刊登,就得到了轰动式反响,他的行文遣词都十分气派,颇有旧时遗风。

她自己就是小菅老师的忠实书迷,虽然不太能体味里面的深层意思,不过小菅的文字实在太富有感染力……

就是内容实在太悲观了!考虑到小菅老师没准是昭和年代的人,能有这种想法,倒也不算出奇。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小菅先生是那种住在古朴旧宅中老派人士,再不济也住在一户建。

蓝发少女站在铁门前,深呼吸并摁响门铃,出于尊敬,她愣是在门铃发出响声后又等了七分钟,才摁响第二次。

这次却只是手指挨到门铃,大门就打开了。

——竟然是位容貌极盛的少年,他胡乱披着一件于他来说过于松垮、并不合身的黑色大衣,这种不正经的穿法无端给他增添了些狎昵的气息。

“啊呀,你就是三轮霞?”对方并未展示太多尊重,舌头上好像压着什么,声音也含含糊糊的。

三轮霞超用力地鞠了一躬。

“我叫三轮霞!这位小先生,请问这里是小菅老师的住所吗?”

“我是太宰,太宰治。”

……据说文学家都是风流人物,她极力克制住不敬的念头,端正着神色,可脑子里就是忍不住去想太宰治身上披着的大衣。

一看就是成年人的尺寸。

那件黑色大衣款式相当严谨,风格低调沉稳,料子极好,完全贴合日本上流社会的气派,却不是太宰这个年龄会选择的衣服,而且明显过长。

能将太宰的手拢住的袖口,也明明白白显示出这一事实。

估计是偷了哪位相当宠爱他的大人的衣服吧。

小菅银吉先生,无论怎样,现在的社会,和未成年人……三轮霞痛心疾首地想,语调不由变得沉痛:“我是负责小菅老师的编辑,冒昧上门拜访,请问老师在吗?”

“我就是小菅银吉哦。”

三轮霞:“如果不在——誒?”

太宰治望着一脸震惊的少女,露出被取悦的笑,他顽劣地重复了一遍:“我就是小菅银吉,虽然之前听到了门铃,但实在不方便邀请你进来。”

三轮霞魂不守舍地飘进屋里,从皮包中取出一沓合同:“啊,是的,没关系,这是社长特意为您准备的合约,只要您愿意和我们签独家出版……”

“好啊。”

“……我们一定会全心全意对待老师的作品。”三轮霞诚恳地说完,才陡然反应过来:“您说什么?”

“笔给我。”

三轮霞:……

她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那位能写出“可耻的蛞蝓犹如耻辱柱般刻在我的房间,而我按照惯例,公平地揣摩林太郎”这种深刻意象的句子的老师,竟然是这样一位仍带稚气的少年。

但她却毫无怀疑地相信了对方。

“太宰老师。”不知不觉,三轮霞毫无意识地将“老师”这个高尚词汇用在了太宰治身上:“无论如何,您先看一下合约,再另作打算。”

就算能写出那种文章,也终归没经历过社会啊,三轮霞老成地感叹,尽管这份合同不含陷阱,但要是换做社会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贸然做出决定的。

浑浑噩噩中,她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等等,冒昧问一下,太宰老师,您今年岁数多大?”

想到这里,她的额头慢慢渗出冷汗,要是太宰老师还未成年,今天这份合约无论如何都不能作数的,可是无论怎么看,太宰老师都不像满了二十岁。

太宰治笑眯眯地往瓷杯中添茶:“没关系啊,我是全然信任三轮小姐的。”

三轮霞:……

太宰老师一看就是在佣人服侍下长大,没准还是家里最受宠的幼子,他实在太擅长用撒娇亲昵的语气和人说话了,要是她是一个中年大叔,被太宰用这种腔调说话——

一定会无条件、无底线地宠爱纵容他的!

蓝发少女却倏地表情肃然,她正襟危坐着开口:“像签合同这种事,太宰老师一个人做决定,后续家里人知道了,想必会惹来很多麻烦。”

“家人就是要彼此信任的存在吧。”

老师的监护人也太过分了,怎么能让他在现在的年龄,就写出那种残酷痛苦的文字?她之后一定要定期上门拜访,确认老师没事才行。

啪嗒。

茶壶盖和壶身碰撞,发出本不该发出的刺耳声音,方才还活泼明快的少年,身体不知为何陡然僵硬,那件晃晃悠悠挂在他肩头的黑色大衣也随之落下。

他的脸一瞬间变得淡漠,鸢色眼眸也浮现起忧郁的神色。

“我已经很久不和家人来往了。”太宰治苦笑:“现在想想,他们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三轮霞差点心梗。

她内心先是爆发出猛烈的愧疚与彷徨,继而是后悔与无奈,再又是望着那件大衣生出的担心,种种乱七八糟的心思混在一起,直接令她宕机了。

而太宰像看实验品一样,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对不起!”

三轮霞五体投地,直接土下座:“是我冒昧了!”

少女抬起头,却一把将准备好的合同塞回包里,作为心灵一点都不纯洁的社畜,她知道那份合同的剥削属性,要是她这样放任太宰老师签下这破玩意,她还有什么面目再来面对太宰老师!

她丝毫想不起自己在坐上出租车前,满脑子都是赶紧哄着小菅老师签下合同,从而冲一冲业绩的念头了。

可她还是好担心太宰老师被老男人哄骗!

蓝发少女心中天人打架,以至于脸上的纠结已经掩盖不住,她矛盾再三,还是鼓起勇气问出来:“请问……您之前说不方便开门——那个,是因为有其他人在吗?”

三轮霞的视线隐蔽地向里屋扫去。

拜托了,不要是什么“纯爱”场面,她几乎要戴上痛苦面具,如果真的像她想象的那样,她一定会报警的!

“没有,我只是在做豆腐料理。”少年兴致勃勃地说。

“据说硬豆腐可以自杀,但我做的时候又忘记关煤气,厨房门关着,差点就死了——好在三轮小姐敲门我才清醒过来,于是就开窗透气了一会,才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