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无情道20

“君上,小公子还跪在外面没走呢。”

梵音担忧的看了眼殿外,都已经快三更天了,雪霄宫终年覆雪,夜里冷得厉害,再这样下去,小公子非得冻病不可。

可观君上,容色如雪,眼底覆着层摄人寒意,丝毫没有消气的迹象。他侍奉君上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君上如此震怒。

也是,珍宝库是君上私库,代表的是君上心意。

君上天生剑心,待人接物向来淡漠,这还是头一回打开自己私库,赏给徒儿礼物。即使君上不说,其中也包含了对小公子的疼爱和期望。

谁料小公子竟……

唉。别说君上,就是如他一样的普通人,若有人把他费心送出的礼物转手送给别人,或是当做牟利工具倒卖,他恐怕也会同那人绝交。

君上的愤怒,他十分理解。

只是小公子,瞧着也委实怪可怜的。

梵音硬着头皮求情:“其实,小公子也许有说不得的苦衷,君上问都不问,便要将小公子逐出师门,如此处罚,是不是……太严厉了一些。”

长渊漠然饮了口酒。

严厉?

他承认,他对这小东西有一些偏见。

可他并非是非不分、善恶不辨之人,这些年,设下种种严厉规矩,试图把小东西的性子掰回来。就算这小东西喜欢耍些鬼心眼,小性子,只要不主动害人,守住那条道德底线,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东西平日缠着他,黏着他,千方百计的设法讨好他,他即使心冷如铁,也不能全无动容。他知他是因为妖族的身份,努力想给自己找个新靠山,提升身份,提升地位,所以才如此依恋自己这个师尊。

不就是想狐假虎威、张扬任性一些么,灵兽本性而已,他可以纵着他,由着他,适当时候给他庇护,既然是他门下弟子,在这三界内,便无人可以随意欺侮。

他亦非迂腐顽固、不通情理之人,禁地试炼之事,那道不明不白的伤口,即使知道,小东西在他面前鬼话连篇,瞒了不知多少事,他亦懒得去深究。可今日,这小东西是将他这个师尊踩在地上践踏。

他也始明白,在这小东西眼中,他不过是一个用来保住身份和地位的工具而已。这小东西表面上黏着他,讨好他,好像离了他便不能活一样,实则根本不把他当回事,转头就能把他送的东西卖掉换钱。

与一条冷血无情的毒蛇何异。

长渊不由想起,当日雾林内第一次见面,紧急之下,小东西毫不犹豫将他推下马车,作肉盾去抵挡魔物攻击的旧事。

换成今日,遇到同样情况,这小东西恐怕依旧会毫不犹豫将他推出去。

师尊?

呵,这小东西根本毫无道德可言,何曾把他当作师,又何曾尊过他。那些撒娇、讨好、依恋,都是演戏而已,他活了万儿八千年,倒是头一回栽在这小东西手里。

啪。

上好的玉盏,在青年帝君手中裂出一道道细纹。

梵音一惊。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长渊冷笑:“你还觉得本君冤枉了他?这小东西性子何等狡猾伶俐,但凡占着一分理,便能被他说成十分。若真有不得已的苦衷,何须本君去问。只怕在他眼中,世上之物,凡是能给他带来利益的,便是好物,根本无所谓情意轻重,更无所谓是谁送的。如此自私,如此自利,如此冷血无情,简直令本君叹为观止。”

“可是,小公子平日开销不大,又有君上给的月钱,按理不该需要如此大的银钱支出,会不会,是真遇到什么难处了?”

长渊反问:“你瞧他那模样,像有难处么?”

“他在日常开销上是不需要太多支出,可若是想结交或讨好旁人呢,哪一样不需要银钱为他打开门路。如你所探,柳府根本没有所谓左护法留下的魔兽,柳家与他无亲无故,为何要替他作伪证,何况柳扶英关系与他并不好,前几日刚被他用剑刺伤,如此以德报怨,是瞧他长得漂亮?这仅是一桩事,他永远不敢告诉本君真相,其他事呢?他又在背地里瞒着本君干了多少。”

梵音一愣。

君上是怀疑,小公子背地里擅自结交其他世家大族么?若不然,那些银钱能流向何方。

“今日为了一己之私,他能卖了本君赠他的私物,明日,是不是连本君也能卖了。”

“这样的徒儿,本君收不起。”

“你去告诉他,不必跪着了,就算跪死在那儿,本君也不会见他。”

这话何等冷酷决绝,梵音嘴唇翕动了几下,终是忍不住道:“君上,当真要将小公子赶出师门么?小公子身世可怜,除了雪霄宫,怕也无处可去呀。”

长渊轻呵。

“以他的本事,自有办法为自己谋得新靠山和比本君这里更好的安身之地,何须你来操心。”

“再不济,他不是还有自己的族人么。是他自己嫌贫爱富,非要做仙族人,不愿回去而已。”

梵音:“可如今三界内,哪里还有比一十四州更好的安身立命之所,小公子如今刚入天道修炼半年,君上若此时赶小公子下山,小公子的修炼之途,也要就此废了。”

长渊冷漠:“与其给天下苍生培养出一头害群之马,还不如及时止损。日后,苍生还能少受些祸害。本君的罪孽,也轻一些。”

“可方才小公子让属下转告君上,他还有重要的话,想跟君上说。”

“他那些鬼话,本君已经听够了,让他去与旁人说吧。”

这便真是毫无转圜余地了。

梵音叹口气,出殿去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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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上,一片银白,少年只穿着件单薄的雪袍,直挺挺跪在那结着霜的寒玉地面上,乌发瀑布般垂至腰际,眼睛通红,嘴角紧抿,身体轻轻颤抖着。

“仙官。”

见梵音出来,少年立刻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问:“师尊是不是肯见我了?”

梵音忽然有些不忍。

迟疑道:“天色已晚,小公子先回去吧。”

少年眸中光华乍然黯了下去,唇角颤了颤,失魂落魄道:“师尊,他还是不肯见我,是么?还是……他永远不会见我了。”

最后一句。

少年咬了下唇,身体又是狠狠一颤。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偷偷卖了师尊的东西,更不该说谎话骗师尊的。再如何,我也不该卖师尊送的东西的。”

昭昭眼睛一红,忽然起身扑到殿门外,一面拍门,一面祈求:“师尊,我真的错了,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我真的错了。”

“我不该那样做的。”

“我……”

无边的绝望与委屈涌上心头,将少年吞没。

敲了许久,那两扇殿门都如同铜铸的巍峨高山般,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