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色将明,山岚萦绕。

漓池睁开眼,伸了个懒腰。

他这一觉睡得可够久的,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了今早。

又是一夜无梦,因昨日摘下了“哀”的因果线,他身上的伤势又愈合了几分。

漓池现在对哪些因果线可以摘下也有了些许猜测。

自丁芹身上摘下的那根因果线是“惧”,生死间有大恐怖,这根因果线凝聚着她一路上被妖怪追猎的恐惧,在险些被狼妖吃掉时达到了顶峰。

自青拂身上摘下的因果线是“哀”,大悲之痛难承受,唯以疯癫掩残生,这根因果线凝聚了她与青蚨母的失子之痛,与忘却子亡,疯癫半生寻子不得的哀戚。

喜怒哀惧爱憎欲,它们都是七情中的一种。

这两根因果线都与他有了联系,除此之外,它们都凝聚有一种极端且纯粹的情感。

这样看来,他所摘下或许并非因果线,而是引动因果的七情引。

七情强烈如青拂那般,竟可在因果早已断裂的情况下强行续之百余年……

漓池收好两根七情引,正准备去斫琴时,忽然嗅到一阵香火气。

一缕淡青烟雾缭绕眼前,漓池伸手,这缕香火就乖乖盘入他掌心,缕缕祈愿声从中传来。

敬谢神明,救我小女。

这是个虔诚的妇人声音,漓池记得,这是铜豆娘周杏的声音。

祈神护佑,不生灾劫。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来自铜豆爹郑粮。

谢谢神仙!求神仙以后也保佑我和我爹娘,还有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三哥还没有三嫂,求神仙保佑我三哥能顺利娶到三嫂,他喜欢漂亮的,还有四哥,爹说他还没到娶媳妇的年纪,不着急,然后是五……

……这个奶声奶气的小嗓子,是铜豆的声音。

除此之外还有些其他人的祈祷声,大约是铜豆的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四哥五哥六哥。

铜豆排行老七,郑粮家是真能生啊……

做个神仙牌位不难,郑粮当天就挑好了木材,让木工最好的老二郑黍削了张牌位,给刻上了字。

家里还存有祭拜移山大王剩下的香,当天晚上他们就在家里三炷香供奉上了,等香烧完了,再把牌位从桌上撤下来,收进一个单独的箱子里。

于是,郑粮家就成了让漓池第一个享受到香火的人家。

漓池捻着这缕香火观察片刻后,尝试吸收了一丝。

对他的伤势助益并不大,但可以轻松转化成神力,以后若是遇到神力耗尽的状态,香火倒是可以作为快速恢复的手段。

除了能够转化成神力的部分外,这些香火中还夹杂着祈祷者的愿力,就是他之前听到的那些声音。

漓池感受着这些愿力,略略皱起了眉。

这些愿力,说白了就是凡人的心念,它们并非无用,但……更类似于一柄双刃剑。

愿力能够使他掌握某些神术,比如铜豆求他给自己三哥找个三嫂这种,可以作为引子,令他掌握婚配相关的神术。当然,铜豆这丁点愿力是不够的,想要给人牵红线,起码得收集数万份铜豆这样愿力才能开个头。

但愿力同样在影响他的神智,这种影响十分隐蔽,若非漓池警惕,他甚至很难发现神智上的些许影响。

这一缕愿力太弱,漓池轻易便将之解决了。

可若汇聚的愿力太多、难以化解,长此以往下去,他会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信徒们所认知的模样。

香火就像掺了慢性毒的大补丸,虽然毒性可以化解,但对漓池来说,它也没有多大用处。

少量香火能够恢复的神力有限,远不如他自行修炼恢复得快,尤其是在他的伤势有所好转后,神力恢复的速度已经比过去快了许多。

除非他把十倍于鲤泉村的人都变作自己的信徒,否则恢复的这点儿神力实在没什么必要。但那势必会与这些意欲修成妖神的大妖们产生冲突。

而愿力所能够产生的神术引子,对他来说也实在没什么吸引力。不值得为此对上大妖。

相比之下,还是因果线上可能凝聚的七情引对他来说更有用。

而且,漓池冥冥中有种感觉,就是那些无法摘下七情引的因果线,对他来说也是有用的,只不过,他目前还不知道用途而已。

漓池开门走出房间。

山中雾霭将散未散,院子里,丁芹正在逗弄小鼠。

这小家伙一身紫灰皮毛,光润厚密,黑豆似的的眼睛晶亮可爱。它平时机警聪明得很,偏偏在信任的人面前放下警惕时,显得憨傻呆萌,实在招人喜欢。

丁芹是来找上神询问关于传播信仰收集香火之事的,虽然她想帮助上神早日恢复,但行动前还是应该询问一下上神的意见。

古朴的木门打开,淡色山岚流转,神明抬头看了看天空。

今日云厚,穿过云层的阳光柔和清淡。

白衣乌发的神明一步跨出门槛,晨光霎时洒了满身。

丁芹看着这一幕,呼吸不由一滞。

漓池上神像山巅的云、垂天的光,是可望而不可即、敬畏而不可攀,让人忍不住在他面前低垂头颅。

丁芹失神了片刻,慌忙站起身:“上神。”

“有什么事吗?”漓池对她露出个微笑,问道。

这小姑娘不知为何,对他一直十分敬畏,以至于显得生疏。

漓池思索着,自己似乎也没有吓唬过她,或许是之前想让她离去,故而把她丢在宅中不管的那几日,令她不敢靠近?

还是温和些吧,漓池看着她瘦瘦小小、脸颊上尤带婴儿肥的模样,还是个孩子呢,若在正常人家,正是该读书的年纪。

丁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灵动的双目中紧张又期待。

漓池却摇了摇头:“香火对我来说用途不大。”

丁芹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失落下来。

漓池摸了摸她的头:“你还小呢,不该忧虑那么多,精力该放在读书上。”

“读、读书?”丁芹睁大了眼睛,“女娃娃也可以读书吗?”

“有什么不可以?”漓池反问道。

丁芹一怔,是呀,有什么不可以?

于是又问道:“我、我不认得字,现在又已经很大了,也可以读书吗?”

她见过小儿启蒙,三、四岁开始识字,五、六岁就去上私塾。她已经比上私塾的年龄超过一倍有余了,现在还来得及吗?

“多大都不晚。”漓池说道。

他琢磨了一下,教学该有个体系,可自己记忆全无,虽然凭借着残余的认知,能够看得懂书卷,却不知该如何教人。若要让丁芹读书的话,最好是能请个先生。

“后李,”漓池唤道,“你可以教导丁芹吗?”

后李凝聚出灵体,为难道:“我虽知晓李氏学堂是如何授课的,但那都是二百多年前的学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