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第2/4页)

私语窃窃。

“……现在他们焦家倒是风光起来了。”

“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那个传言。”

“什么传言?”

“你不知道?就是国主那个……”

漓池持着一杯茶慢慢饮着,人们谈论的是最近才兴盛起来的一个传言,但这传言的底子其实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有了影子,只不过那时被抑制下去了,现在却火星迸进油里似的炸了起来。

传言的内容简单,却足够惊心——梁国国主胥昌,联合罗教弑父登位。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二十三年前,梁国老国主病逝,如今的国主胥昌登位。胥昌是老国主的嫡长子,也是早就被定下的继承人。正常来说,他只要等到老国王去世,自然就可以成为梁国的新国主,又有什么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弑父这种事情呢?

可是有些旧事如今虽然没有人提起了,但梁国老人还是记得的。上一任梁国老国主早年的时候,确实是定下了嫡长的胥昌为继承人,然而,三十多年前老国主获得了一个名叫涂窈的妃子,这个妃子据说容色姝丽,非人间能有,老国主对她十分宠爱。涂窈在二十九年前诞下一子,慧敏秀丽,老国主对他喜爱非常,欲改立幼子为储。

当时的胥昌早已成年,国主夫人背后也有势力。老国主态度坚决,双方拉锯,这件事在当年引起的风波并不小,许多人家都知道。

当年的拉锯还没有出现结果,胥昌与国主夫人却已经逐渐呈现颓势,虽然改立储君的旨意还没能写下,但人人都能看出来结果,胥昌与国主夫人只是困兽犹斗而已。

可在这个档口,老国主却突然暴毙,胥昌的地位原本岌岌可危,但此时名义上还是梁国的储君,他继位成为了新的梁国国主,为这一场相争落下了帷幕。

至于那个据说颜色非人间所有的妃子……

……

梁都,深宫碧瓦。

都极披着一身镶边绣金的厚斗篷,头发用丝绦散散系在脑后,霜降风寒,掠下鬓边一缕乌发,垂在他白玉似的脸旁,衬得脸愈透白,唇愈浅淡,好像是个血薄体寒的病人,可他一身气势又生生将病弱之感给压下去了,于是便不再显得虚弱,反而成了透骨的寒凉,好像这个人连呼吸都是冷的。他越寒凉得不似活人,就越显出惊心动魄的美,那是他继承自母亲的好容色。

但他这样的颜色,还是及不上他娘亲的。一笑百花盛,颦眉云断肠,那是人间不能有的绝色。

在都极的记忆里,娘亲是常常笑的,他不懂什么美人宠妃,也不觉得什么绝艳倾城,他只知道那是很温柔的、会抱着他、给他亲手做好吃的桂花糕的娘亲。后来他才知晓,娘亲只是对着他才常常笑。可他还没弄明白娘亲为什么哀愁,世界就变了。

父亲死了,他们说梁王的宠妃因为哀恸过甚而随之殉情了。

都极站在一个冷清的院子里,手上提着一壶酒,那普普通通的白瓷壶被他拎在手上,竟似美玉雕成的一样。院子中一口井前,井旁杂草丛生,井口宽不过十二寸。太窄了,窄的人站在里面几乎没有移动的余地。

就是这样一口井,填了他的娘亲。

他连尸骨都找不到,据说里面被倒上了能够化骨的药粉。

他们多恨她啊。

当年他还不到六岁,年纪够当他爹的王兄初登王位,带着侍卫把他关进了老祠堂里。

父母皆亡,他得守孝。胥昌是这么说的,然后派人每日送他一餐稀汤寡水的冷粥。不许他出去,也不许任何人与他说话。

他不能死得太快,因为胥昌不能是个残害幼弟的暴虐君王,尤其是在地位不稳流言暗涌的时候。但他也不能一直活着。

说起来,他得谢谢胥昌的两个儿女才是。如果没有阿慈,他在宗祠里坚持不到后来,如果不是胥康的怪病,他也没法保住性命得见天日。

井前立了一个小小的碑,上面的刻文很简单,只有两行字:“先母涂山窈之墓”“子桓立”都极是他在玄清教中用的名字,桓是母亲给他取的名字。母亲在外面流传的姓名是涂窈,但私底下,却曾经告诉过他,自己名叫涂山窈。她最爱桂花,或做糕点或酿酒液,每次喝的时候,都遥遥望着不知处的远方。

都极静静看了一会儿,将壶中的桂花酿倾进井中。

秋风扫枯草,院里已不见了人影。

在那藤椒青泥涂壁的宫殿里,胥有容看着突然出现的都极,不由颤抖了一下,强撑着嗓音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我来带你去见你父母。”都极平静地说道。

胥有容先是惊喜,但转瞬间就想到了更多,脸刷一下白了,死死抓住都极的斗篷,问道:“你……我、我父母……”

都极的声音很平静,那双漆黑的眼中却如有霜降:“你该感谢我才是。他们当年,可没给过我这样的机会。”

没来得及见到娘亲的最后一面,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侍卫拖到了老祠堂里。

胥有容悲鸣一声,冲上去对他厮打。都极轻而易举制住了她,身形一转,带她消失在宫殿里。

……

汤面店里,人们很快就不再讨论梁王胥昌弑父的传言了。

这种传闻能够突然甚嚣尘上,不是正常的情况,有敏锐的人已经从中嗅出了变天的味道,比如这涉州城内,身为梁王心腹的一家缩起来了,另一家自然就风光起来了。

但是,至少现在的梁王还是胥昌,在公开场所,谈这些还是要小心着点。

常安渡拿自己这一路的经历作为话题,与漓池闲谈起来。

“能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常安渡感慨道,“自下了船后,能一路来到这里,我已经很有运气了。”

他是从卢梁交界的九曲河岸进入的梁国,而涉州城已经是梁国腹地。这一路百千万里,妖邪横行,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莫说修行,连拳脚都练得粗浅,能够平安来到这里,几乎能算作奇迹。

“或许是……保佑。”常安渡把中间那个词含糊了过去,因偶遇漓池的喜悦之情也抑了下去。

他想说的是父亲。自从在九曲河旁的周家村得了那一梦后,他就感觉到,父亲确实已经不在了,死在那条河里,死在恶神手中。可未见尸骨,只是做了一个梦,常安渡心中还是存着一丝微小的希冀——也许、也许他的父亲还活着,只是流落在梁国没能回去呢?也许那个梦只是他听了大周的话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

也许,他只要不承认,父亲就真的,还在梁国的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呢?

正说着,店小二端着汤面上来了,搅断了他的哀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