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盛夏程凉

之后的三天,盛夏的低烧并没有痊愈,依然反复,手术时间又被程凉往后推了三天。

这几天除了第一天查房的时候林主任在教学上发了一顿飙,其他日子都过得很平静。

只是刘阿姨的病情变得更加严重,肉眼可见的虚弱下去,一天里昏睡的时间多过清醒的,肚子的腹水一天比一天多,听护士说,刘阿姨已经开始便血。

病情变得糟糕,每天早上查房林主任的表情就越来越严肃,单独把刘阿姨叫到办公室里聊方案的次数也很频繁,刘阿姨每次聊回来,脸上都带着犹豫。

可就算这样,大部分时候刘阿姨都还是很开心,守着电视台新开播的电视剧,巴巴的算着新剧大结局的日子,她说她得算算,希望大结局的时候她可以回家里看。

舒舒服服的看完然后早点睡觉继续经营她的早餐店。

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带着飘忽的笑,笑意盖过了焦黑病容。

盛夏的闺蜜唐采西这几天下了班就会过来,她们两个人在一起住的时间久了,一个人回家就觉得空落落的,索性每天都打包了晚饭来病房和盛夏一起吃,刘阿姨清醒的时候,病房里就很热闹,欢声笑语。

唐采西见到过一次程凉,那天程凉又是手术日,排了一天的手术,行尸走肉一般经过病房,正好被盛夏和唐采西看到。

长得确实好看。

但是这枯朽的精气神实在不是唐采西的菜,唐采西只匆匆看了一眼就开始和闺蜜八卦:“这张脸当医生真的太浪费了,当个变态多好啊!也不对,当个变态的外科医生听起来其实也非常带感。”

盛夏无语:“……这位看起来很适合当变态的外科医生正好是你姐妹我的主治医生,要给我肚子开口子的那个。”

唐采西一拍手:“所以就更带感了啊!”

盛夏:“……我谢谢你。”

刘阿姨当时就半躺在床上看着她们眯眼笑,哪怕已经虚弱得无法坐直身子。

***

那天是个傍晚,唐采西下班帮盛夏拿了换洗的衣服,顺便带了几包薯片之类自己吃的零食,大包小包拎进病房,就看到病房里刘阿姨的病床边坐了一个年纪比她们大不了多少的男人。

病房里气氛压抑。

盛夏笑着冲她招手,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那男人看到其他人进来,不自在的挪了挪凳子。

刘阿姨脸色越发的焦黑,眼白都是不正常的黄,大着肚子躺在床上面无表情。

“妈。”那男人喊了一声,哑着嗓子,“我也是没办法了才过来找你的。”

刘阿姨看着她唯一的儿子。

“现在的学区房就是这样的,得从出生开始就排队,小颖刚刚怀孕,现在买还来得及,要不然以后你孙子想要上好学校就得交赞助费。”

“我跟小颖就那么点工资,等有孩子了以后肯定更加紧张,赞助费怎么可能交得起啊。还不如咬咬牙把现在的老房子卖了,去买一套学区房。”

刘阿姨还是没接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儿子。

“妈。”那男人被刘阿姨看得心虚,声音小了一点,“那个手术,全都做下来得二三十万,而且也不是百分之百能治愈的……”

刘阿姨终于开了口,声音很轻:“所以你让我不要做手术,把钱拿来买学区房?”

那男人嗯了一声,急切的加了一句:“医生说了还有别的方法的,手术也不是必须的。”

刘阿姨似乎笑了,也似乎没有。

她说:“医生也说了,不手术保守治疗就等于等死。”

那男人不说话了。

病房里又陷入死寂。

盛夏拉着唐采西的手,一颗心沉甸甸地压着。

“你爸怎么说?”刘阿姨问。

“我爸……”那男人犹豫了下,“说把楼下门面房一起卖了,买一套大的,到时候一起住。”

刘阿姨这下是真笑了:“把早餐店卖了?你爸靠什么生活?你们养?”

男人嗫嚅着不说话。

刘阿姨看着病床的天花板,叹了口气:“他在外面有人了吧。”

“妈你瞎说什么呢!”那男人急了,“爸都多大年纪了,哪能啊!”

刘阿姨扯起嘴角。

是啊,哪能啊!

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都说养儿才能防老。

可她的男人和儿子却在她病重的时候商量着卖房子,卖早餐店筹钱买新房子。他们这哪是为了买学区房,这分明是在准备开始给她办后事了。

“你走吧。”刘阿姨闭上眼,疲惫的摆手,“我困了。”

“妈……”那男人不走,埋着头低声喊,“你再考虑考虑吧,就当为了你还没出生的孙子。”

刘阿姨再也没有理他。

“西西,帮我叫下护士,我该量体温了。”盛夏冷着脸出声。

那男人扭头看了她们一眼,又回头看看看都不看他的刘阿姨,最终还是走了,走的时候佝偻着背,过分单薄的肩膀上背了个破了皮的电脑包。

刘阿姨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在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了之后流了下来。

盛夏和唐采西坐在刘阿姨床边,给她递纸巾,两个女孩都没多嘴说什么,人类有些情感或许是真的能共通,但是解决方法不能。

不是当事人,谁都不能以觉得这样对你更好的方法去劝当事人。

当事人的选择,只有当事人自己懂。

悲凉再互通,也隔着人生。

刘阿姨也没有再说话,仰面躺在床上,流了很多眼泪。

病房变得十分压抑,唐采西陪盛夏待到护士开始赶人才不得不起身,刘阿姨又昏睡了过去,盛夏一个人坐在病房里,看了一会书,又放下书盯着窗外看了一会。

病房窗外就是山,到了夜里黑黝黝的透不进光。

盛夏叹了口气,披了件薄外套轻手轻脚地下床,悄悄打开病房门钻了出去。

夜里十一点多,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护士站那边有人声。

盛夏拢拢外套转了个身,选择了角落里那个没什么人用的电梯。

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只是住在这小小的病房太久了,刘阿姨的事情又太压抑,她迫切的需要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住院楼一楼有个二十四小时的咖啡店,她想。

坐那里吹吹风也好。

又小又破的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程凉拎着一杯咖啡靠在电梯门边,嘴里叼着一支棒棒糖,惯例要睡不睡的耷拉着眼皮,看到盛夏,一怔。

……

盛夏那个瞬间有种读高中看课外书被老师抓到的心虚,又拽着外套拢了一下。

“去哪?”值夜班半夜三更困得要死的程凉省了很多情绪,问得平铺直叙。

他的病人,晚上十一点多企图坐保洁电梯开溜,看到他之后还一脸心虚。

所以程凉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拿出了嘴里的棒棒糖,也直起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