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重逢
天色渐晚,闻姚仍未出现。
钟阑回到院子时,徐公子已在原地等他良久了。
他坐在院子正中,手捧书页。幕篱宽大的白纱将他的容颜遮掩,随一阵秋风摇摆,隐约能看到白纱下沉静而模糊的侧颜,平淡无痕。
声音也一如往常:“陛下,今日与谁约了?回来如此晚。”
钟阑猛然清醒,干咳了声:“朕一人去园子里散步,忘了时间。”
书页被啪的一声合上。
钟阑骤然抬眼。徐公子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仿佛他刚从合书声中听到的愤怒只是幻觉。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红袍间伸出,替钟阑拉好衣领:“我即将离去。本打算多与陛下聊一会儿离别之言,可看着天色,似乎也不剩多久了。”
“你要离别?为何?”
“主上要求,去办一些事,短期内回不来了。”
说完,他微微转头。钟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盛云正提着包裹等在门外。
“我得走了。”
钟阑明显不舍:“朕不该这么晚回来的,你……”
忽然,风大了,吹起地上层叠的黄叶,漫天飞舞的枯叶与红色背影一起随着沙沙声重回原处——黄叶落于地,而徐公子走得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翌日,众人乘坐大船前往湖心岛。
船上,钟阑明显心不在焉。
李运柏作为随行小厮跟着他,不住关心:“陛下,您还在想徐公子的事?”
钟阑没有反应,出神地眺望原处的湖面和山水。他的手下意识地为见底的杯子斟茶,滚烫的热气袅袅而上……
“陛下!水溢出来了!”
钟阑恍然清醒。
李运柏在一旁咬着嘴唇:“都是我不好。要是我能早点见到闻公子,就能早日替您开口,把徐公子要过来。”
“辛国君,好久不见。”
一个男声打断了主仆二人的对话。他们转头看去,一位身着青色盘龙长衫的中年人正向他作揖。
钟阑回了个礼,眼光打量到他腰间禁步的纹样,认出那是梁国常用的花纹,对方应该是梁国君了。
与其他小国国君攀高踩低相比,梁国君显然有风度多了。这船上无人主动与钟阑搭话,只有他彬彬有礼地寒暄。
梁国君轻笑声:“能如辛国君般镇定自若的人自是少数。近来传言甚嚣尘上,怪不得诸位国君人心惶惶,多为国计考量,行为也激进了些。”
钟阑挑眉:“传言?”
“有一些身着灰袍、脸带面具的人出现在后唐,自称为预言者。本来无人信他们,可他们这几年在后唐预言准了春旱、鼠疫的具体时间,一时间被捧上神坛。这次,后唐国君也请了他们到岛上,将他们献与南穹君。”
预言者?钟阑的第一反应是玄唐这老家伙开展新业务了?
很多古早穿书者经常采用预言的方式立身,求财、求名、求声望,将通晓剧情的优势发展到极致。
转念一想,玄唐好像没那么无聊。
梁国君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不屑,笑了一声补充:“当然,这些事情都是后唐他们说的。大家自然没那么容易信。灰袍人这次到湖心岛后会当场预言,听说这次预言可以在两周内验证,坐看便是。”
“一旦他们验证了,大家自然会让他们继续预言。”钟阑福至心灵,心里不禁一空,“大家最想知道的是……”
“嘘——”梁国君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到了,该下船了。”
下船之后,长袖善舞的梁国君左右逢源,很快就走远了。
钟阑眯眼,若有所思——忽然,他一振。
“对啊,我还有优势。”
“如今南穹君未死,闻姚未上位,我如果与预言者一样为闻姚夺嫡提供帮助和捷径,以此换取平安……”钟阑心里忽然出现一道红色背影,“……以及徐公子。”
湖心岛有一座矮山,山峰上伫立着一座无比华丽的建筑,檐角飞悬,仙云缭绕。众人被引导入住,整理行囊,还用了午膳。
午后,会盟的第一次商谈即将开始。钟阑正提笔写计划,忽然听到窗外一阵嘈杂的喧闹,甚至是兵戈相见的声音。
“朕是宾客,怎可如此待朕——”
“放手!再不放手,小心朕脱离联盟!”
钟阑抬手将窗推开一条缝,院外的场景收入眼底,心里一震。
南穹,竟然扣押了一名小国的国君。
有些小国虽说是国,但与大国相比不过一城、一郡。
诸国联盟中大国不趁机吞并小国,是因为担心其他小国因此心有间隙,联合起来抵抗大国之威。小国联合并非蚂蚁撼树。这倒让联盟保持了长久的安定。
诸国住的院子全都出来了人,不少人脸上除了震惊,还有一种后怕和惊恐。
就连一直跟着拍南穹马屁的后唐国君脸色都很难看——如果南穹刚壮大就有拿联盟内部开刀的本事,谁都说不准自己是不是下一个。
一排神情肃穆的太监进院子,忽视那名在地上嘶吼的国君及他下属,彬彬有礼地对诸位国君说:“各位陛下,下午会议的场地已然就绪,可以动身了。”
众人相视,竟从这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安排中听出两分霸道来。
钟阑的血液忽地从指尖倒流至大脑。
这通知的太监里,领头的竟然是吴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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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堂庄重肃穆,地与墙都是南穹传统的灰绿色,窗户紧闭,殿内烛光昏暗,两边的编钟声沉重地回响。
大香炉间蒸腾出袅袅轻烟。四处缥缈的轻烟绕在诸位谨慎僵硬的国君间,成了这里最自由的存在。
作为东道主的南穹君不在,主位空着,众人神色复杂且深沉。
钟阑辛国虽然已然失去主导地位,然而国力仍强盛,因此钟阑的座位在主位下面的第一位。
他鬼使神差地抬眼看了那空位。
忽然,士兵架着刚才的国君到了殿上。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你们这到底什么意思?!凭什么绑朕!朕回去要举国与南穹为敌!”
青年的声音锐利、冰冷,像斩头闸似的掐断了那国君最后的血色:“你在皇家园林放飞信鸽,与燕国通风报信,此乃背弃联盟之所为。孤容不得你。”
满座整齐地转头看向主位。
“父皇身体不适,由闻姚暂代。诸位,可有疑议?”
屏风后,一位身着暗红鎏金长袍的青信步而来。他面若邪神,艳且潇洒。他头无冕旒,只有一支菩提木簪子;也无权杖,手上只有一杆烟枪,然而现身之时,满场上百名宫人、士兵齐刷刷地跪了下去,低头肃穆。
这明明是向一国之君行的礼。
满场震惊:南穹君病重、皇子夺位已经久无进展,看这样子,根本不存在君位之争——权力早就被闻姚牢牢抓在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