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变故
小霜观后院有一株很老的桃树。
到底有多老,玄虚子说不清,至少在他们师徒二人来这里落脚的时候,它已经比屋檐要高了。老桃树枝干虬劲,树皮也是饱受风霜的样子,但仍枝繁叶茂,每年三月在这古旧的道观内开出一片灿灿的粉霞。桃树好看,又辟邪,还有桃子可以吃,师徒二人都非常喜欢。
玄虚子曾说,院里这棵,是能成精怪的。
此时正值仲夏,桃花自然没有,只剩一颗颗青色的果实藏在枝叶间,在并不算十分亮爽的月色下,见得不是很真切。
清清负手站在树下,一个劲往叶子里看:“今年这桃子怎么迟迟不熟?八月了还这般小。”
玄虚子正往田朗死时身上穿的衣服上撒无根水,闻言头也不回:“近来半日晴三日雨的,雨水太多自然熟不起来,再这么下去,怕是全得烂在树上。”
清清哀叹一声,转过头帮玄虚子安置香案:“师父,这么摆对吗?”
“往东再偏三寸,在把香烛全部从根部削一寸。”
清清依言照做。
田朗和柳氏的血衣已经撒好了无根水和香灰,此刻摊开并排着放在地上,周围用铜钱摆了个大圆形,铜钱数目为二十八,象征着二十八星宿。
玄虚子站起来,四顾了一圈,满意道:“差不多了,戌时二刻准时开坛。”
夜深了,山风吹着有些冷,清清抱着手站在屋檐下,抬头望了望天,云层愈来愈厚重,月亮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玄虚子点燃油灯,放在血衣上,又点了另外一盏。小小的火苗在风中更显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戌时三刻到了。
玄虚子燃起了香,朝阵内血衣拜了拜,一边念着死者生平,一边围着铜钱组成的圆阵慢行,走了一圈又一圈,每一圈都不多不少,只走七步。
清清握符持剑,站在一旁默默随侍。
她明显感觉到从第六圈开始,周遭温度开始降低了。
与此同时,两件血衣上的油灯越来越亮,火苗不再跳跃,出奇的安定。
玄虚子越走越快,经咒不绝于耳,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及其阴寒的风,油灯光亮陡然大盛,玄虚子猛地停住脚,厉声喝道:“冤孽!还不现身么!”
一瞬间,所有的风都停了。
清清紧紧攥着手中的桃木剑,屏气凝神地望着阵内。
一盏灯忽闪了几下,一个淡淡的青灰色影子从血衣之上缓慢升起。
来了!
清清紧盯着影子,起初它只是一团飘忽的烟雾,随着玄虚子手中三清铃的摇晃,渐渐地显出了身形,似乎是个身材短小,表情呆滞的中年男子,本该是右腿的位置始终空缺着。
看来它就是田朗了。
不过,那柳氏怎么迟迟不出现?
正疑惑着,另一盏油灯突然熄灭,同时一股极为怨毒的气息席卷而来,清清霎时间就汗毛倒竖。
好强烈的怨气!
她还未作出反应,灯又自燃了,在火光的映照下,她清楚地看到阵内多了一道身影,这一切不过转瞬之间。
它并不如方才的田朗一般缓缓现形,而是甫一开始就形貌清晰,清清甚至能看出来柳氏生前容貌必定是不差的。
普通人的鬼魂阴力低弱,被外力所召唤出来时,往往第一时间都是迷茫迟钝的,要好一会儿才会恢复神智,田氏夫妇的鬼魂也在此列。
但这不是普通的阵法,是双星引煞阵,它针对的是有矛盾的两个鬼魂,能最大程度上挑起它们对对方的怨恨。
二十八枚铜钱仅作禁锢作用,限制鬼魂只能在阵内活动。一山且不容二虎,一个法阵的方寸之间,怎能容纳两个互有怨怼的厉鬼呢?
油灯在静静的燃烧,柳氏的表情从空洞变成警惕,她眼珠一转,很容易就看到了一旁呆呆飘着的田朗。
她的神色登时变得怨毒至极,整个魂体也化为可怖的血色,尖啸一声,一口咬住田朗的脖颈,竟生生把田朗撕成了两半!
清清不由大骇,这柳氏的阴力,竟然比已经害了两位妇人的田朗还强盛么?
鬼魂没有实体,亦不知疼痛,田朗被撕碎的魂体飘散在空中,又缓缓聚拢,又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形。柳氏见状,愈加疯狂,一时间院内冷风大作,桃树枝叶被吹的哗哗作响。
双星引煞,果然名不虚传。
设阵之人只需袖手旁观,任凭阵内鬼魂如斗兽般撕咬在一起,待双方阴力消耗殆尽,再悠然出手,坐收渔翁之利。
开坛到现在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是顺利的。
但看着看着,清清觉出不对来。
这田朗,未免也太弱了些……几乎没有反击之力,已经快被柳氏纠缠得神形俱散了,也许是受腿上的残疾影响?
玄虚子亦发现了不对劲,右手持剑,左手掐了个诛魔诀,朝阵内一送:“去!”
一道青光从玄虚子指尖射出,直奔正在难分难舍的两个鬼魂,将它们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清清见状,忙把手中的符箓往空中一抛,口中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符箓被抛出,却并没有掉到地上,而是朝法阵飞了过去,围绕着铜钱缓缓转了起来。
阵内冤魂齐齐哀啸,似是痛苦万分,滚作一团难以分出彼此。
清清口中往生咒不停,又取了新的符箓夹在指尖,接二连三地往法阵抛去,足足抛了七八张,朱砂写就的明黄色纸张围绕着法阵飞速转动。
地上捆成一团的魂灵依然不肯停歇,犹自狠命挣扎。
清清额间沁出冷汗,受怨气影响,此时她四肢百骸如同被泡在了冰水之中。
第一次同时超度两个恶鬼,她有些撑不住了。
玄虚子见时机已到,扔出三清铃,铜铃飞到法阵上空,发出一团明黄色的光亮。阵内鬼魂见了此铃,惊惧万分,更加剧烈地挣扎。他见状叱道:“冤孽!还有什么不甘,去同阎罗说罢!”
三清铃铃声陡然大作,清清如闻仙乐,感觉瞬间身上的不适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鬼魂亦不再顽抗,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魂体逐渐转淡,如烟雾一般朝□□飘去。
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师徒二人长舒一口气,清清如释重负,转头望向玄虚子想感叹一句,却见师父脸色大变,如临大敌。
生事了!
她回头一看,一抹血红的影子竟生生挣脱了法阵的束缚,往观内奔去!
那个方向……她失声叫道:“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