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方穆扬打家具倒是很有热情,他每天在楼下打家具的时间恐怕比睡觉的时间还要长。

除了吃饭的时候,费霓很少看到方穆扬。

很快,费霓的家里多了两把椅子。椅子刷的清漆干了,晾一晾便可以坐了。

椅子的样式很简单,但费霓很喜欢,当然这跟椅子的靠栏上有她的小幅雕像无关。那么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隔壁芳邻参观他们的椅子,“小费,你爱人的手真巧。今天还有人跟我借券买电镀折叠椅,其实要是没券赶那个时髦赶什么,像你们这样自己这样打一对椅子,既结实又省钱。”

言下之意,方穆扬做的椅子还是比电镀椅差了一等,是买不了电镀椅的第二选择。

费霓笑着说:“我倒觉得她还是应该买电镀椅,电镀椅哪都能买,无非就是多攒几张券,我们家这椅子,一般人还真做不了,看起来简单和做起来简单是两码事儿。”她并不是维护方穆扬,只是捍卫自己的审美。

她这么不谦虚,汪晓曼只认为她是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电镀椅是哪都能买得到,可那要用券要有钱啊。买得起电镀椅谁会自己打椅子。

然而汪晓曼只说:“你们感情真好。”意思是费霓被感情蒙蔽了双眼,看不清真相。

在打了两把椅子后,方穆扬便准备打沙发。

费霓并不赞成打沙发,因为沙发和椅子的功能是一样的。有了椅子,便不再需要替代品,而且沙发太占地,以后再打一个矮柜,再放一架钢琴,屋子就太挤了。

方穆扬问费霓:“你准备什么时候买沙发?”

费霓不说话。她在银行里的那笔钱足够买钢琴的,但隔壁的叫声告诉她这墙是多么不隔音。她弹什么别人都能听到,她就算买了钢琴,一年到头也就只能弹那么几首曲子。前些天,厂里还有人因为在家听姚莉的歌被通报批评,奖金也没了,举报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邻居。花这么多钱买了琴,放在那儿,不能弹更难受。因为这个,她一直没下定买钢琴的决心。

“你买琴还差多少钱?”

“不是钱的问题。”不过跟钱也有些关系,要是她有个几千块,随便买架琴当摆设也不会怎么心疼。

费霓建议方穆扬:“你先打矮柜吧,咱们现在非常需要矮柜。沙发以后再说。”

矮柜是很必要的,既可储物,也可以当写字台饭桌。缝纫机用来当饭桌太窄了,两个人吃饭的时候手经常会碰到一起。

然而方穆扬并没有听费霓的,他没有打矮柜,而是先打的沙发。费霓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连夜把沙发架子打出来了。

周五晚上,费霓从食堂打了菜回家,和方穆扬面对面坐着吃饭。

三样菜:土豆、白菜和排骨。排骨一个饭盒,土豆白菜一个饭盒。

费霓夹白菜的时候又和方穆扬的筷子碰到一起,如果打了矮柜就没这个烦恼。每次都是她的筷子先缩回来,她讨厌这样,这次她没缩筷子,方穆扬也没缩回去,抢先夹了她筷子底下的白菜送到自己嘴里。

方穆扬给费霓夹了一块排骨到碗里,费霓说:“我自己会夹。”

“那么久也没看你夹?”

“管好你自己,别人看见你这样子,还以为咱家每天都吃不饱呢,连带着还同情我。”

夹菜的时候,两人的手又碰到一起,费霓忍不住说:“沙发先放一放,你虽然打好了框架,有了弹簧,沙发布和沙发垫也没着落。先打矮柜吧。”他有木头,有弹簧,可是沙发布,他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得用布票。费霓很了解他的根底,买条裤子还要用她辛辛苦苦凑来的布票,哪里有多余的做沙发。

方穆扬沉默,费霓默认他听进了自己的话。

费霓问他:“我给你的布票,你买毛呢料了吗?”费霓准备用布料给方穆扬做条裤子,方穆扬说他自己买,她不仅给了他布票,还给了他买料子的钱。

“我前两天买了裤子,先不做了。”

“你那裤子……”不提也罢,他那裤子是在信托商店买的旧货,太肥了,还是她帮着改的。改完倒是合身,只是太单薄了,不适合现在穿。费霓又说,“你要是没买料子,把布票给我,我去给你买。”

“布票我用了,你不是说沙发需要沙发布吗?”

“你是说你把我给你的布票买沙发布了?”费霓的声调不由自主地变高了。

方穆扬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你真聪明。裤子等另一半稿费到了再说。”

费霓被他的从容给激怒了,“方穆扬,你怎么能这样?谁允许你把我的布票买别的?”他腿长,做裤子用的布料多,和老太太换的布票不够用,她又拿钱偷偷跟人买。就为了他能穿得像样一点。可他不做裤子,非要做家里并不需要的沙发。她本来想让他先做矮柜的。

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方穆扬嘴上说听她的,说得那样好听,可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他根本拿她的话当耳旁风。

方穆扬仍是那个语调:“别生气了,我以后还你还不成吗?”他又夹了一块排骨给她,“再吃一点。”

“你每月的补助还没我工资高,连裤子都只能买旧的。你拿什么还我?你就嘴上说得好听。”

也不知道谁传的,说她的丈夫什么都没有,但高高大大,看上去瘦,但可有劲儿了,搬木头打家具都一个人。今天下班在浴室里洗澡,有人提到了她,说她选丈夫就是看中了男人高高大大,有劲儿,她从那笑声和语调里被迫听出了更深一层的意思。

她宁愿别人说她图钱图房子。

有人问她和她丈夫身高差距有多少,男的和女人差太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白天还好说,晚上就……这句话应该也有别的意思,虽然她没听出来,可要是没言外之意,也不会有人笑。

她闭着嘴,一个字都不说。

她还不能恼,因为方穆扬确实高高大大,很有劲儿,这是事实,她若恼了,别人只会说她想歪了,因为被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而且,任何一个人在洗澡的时候同别人吵起来,只能把事情引向更尴尬的地步。不穿衣服的人是没资格发火的,沉默一分钟,她不接话茬,别人就去说其他话题了,要不想忍发了火,整个浴室的人眼光都会射过来,在这些目光下一切更无从遮掩。下次再洗澡的时候,这目光还会跟着她,捕捉高高大大的那个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除非她再不去公共浴室洗澡,可家里又没洗澡间,她不去浴室去哪儿。

她的沉默果然换来了话题的转移。

又有人让另一些人严肃些,浴室里还有没结婚的呢,别什么都说。

言下之意,要是只有费霓这种结了婚的,便可以大说特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