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定州死伤无数,城中乱成一团,刺史一家子的尸身被挂在城墙示众,然而相州将士勇猛,加之有增援,一番交战后让李骋大伤元气,被迫退守了五十里地。

为了避免李骋暗中增援,四处都有兵马阻截他们的驿兵。苏燕他们正巧撞上了这些截人的兵马。夜里众人都心神惶惶,突然惊呼一声有敌军,人受了惊吓不说,马也不安地乱动起来,军心涣散哪里还有精力抗敌。

前方的路都被拦住,苏燕她们只好下了马车各自奔逃,一旦落入平叛军手里,身为李骋的家眷,必定要受到非人的折磨,且李骋是绝不可能会来救她们。

苏燕担心被捉走后解释不清,只能跟着她们一起跑,然而对方人数更多,且极憎恨叛军,几下就将她们都擒了回去,当着他们的面发泄似地砍死了好些叛军,头颅滚到苏燕脚下,吓得她面色苍白一直往后躲,怀里的孩子也哭个不停,有亲友死于叛军之手的士兵过来抢夺孩子,想要将她掼死在地上,苏燕紧紧抱着孩子不让他抢走,一时间婴儿的哭声和男人的怒骂交杂,场面混乱不堪。

总算有个明事理的站出来劝慰同袍,说道:“先留着她们的性命,再如何也是那叛军头目的亲眷,要杀也须得当着他的面杀了好震慑敌军,不如先带回城中,等候长史发落。”

这番话后,对方总算不想着杀了她们,李骋的姬妾们忽然落到这种处境,纷纷抱作一团哭泣,从前你争我抢现在也只能彼此安慰。

苏燕是有苦说不出去,无端被扯进这样的无妄之灾里,几次想去和那领头的人解释,对方都不予理会,反说她是诡计多端。苏燕彻底没法子了,只盼着届时他们中能有个讲理的人。

此处离相州还有些距离,这些人对叛军恨之入骨,自然对李骋的妻儿也没有好脸色,想喝碗水都要好声好气地去求。苏燕怀里的孩子哭闹个不停,她又不是孩子的母亲,哪里来得奶水去喂,迫于无奈只能去问他们有没有羊奶,非但没给孩子要到吃食,反被调戏羞辱了一番,气得她话都说不出口。

好在经过附近城镇的时候,苏燕和其他几人商量了一番,将身上藏着的簪钗玉石都凑了出来,拿去奉给脾气稍好些的领军,这才给饿到哭声都没气的孩子换了些羊奶。

苏燕夜里睡不好,醒来后人也没什么精神,整日里幽怨着一张脸。分明不是她的孩子,偏生所有人都当她是这孩子的阿娘,李骋将她祸害惨了,她还得给他照看着女儿。

苏燕又气又无奈,总不能把这孩子给扔了。她甚至觉得上天冥冥之中就是要责罚她,因她残忍地杀了自己的孩子,才要承担一个为人母的痛苦,为一个不属于她的孩子去低声下气。

作为战俘要跟着军队赶路,没有人会因为她们疲累不堪而让她们停下歇息。即便苏燕算是耐性十分好的人了,也一样累得腿脚酸疼,其他人更是哭着不肯再走,直到马鞭子挥下去才老实。

等他们到相州附近的时候,接应的兵马也到了,城墙上都是风干发黑的血,地上堆积着还未清理干净的尸体,蚊虫围着逐渐腐烂的尸身乱飞。苏燕屏住呼吸,正别过头去,便听到身后有人忍不住作呕的声音。

相州在河北道的地位非同凡响,相州刺史是望族出身,二十年前也是抗击胡虏的名将,如今又一次挡住了南下的叛军。长史得知李骋的家眷被俘,便去给刺史禀告此事。

之所以此次能轻易将李骋击退,正是因为后方来了援军,前后夹击之下灭了两万余人的叛军。刺史与郡守为了时刻注意动向,都搬去了军营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连从长安远道而来的徐墨怀也不例外。

长史将俘虏的事告诉刺史后,他又去了营帐中与将军们商讨,徐墨怀也在其中。虽说他熟读兵书,但行军作战之事毕竟非他长处,他仍要谦逊地与人请教,因此军中将士们对他的评价极好。

得知俘虏了李骋的家眷,几位将军也没有丝毫喜悦,谁不知道李家在叛乱时连留在长安的姊妹妻母都丢下等死了,何况是几个不值一提的姬妾,便是将她们都熬成了肉羹给李骋送去,他都能笑着喝下一碗。

徐墨怀并不认为李骋会因为几个女人的死有丝毫触动,很快便听骠骑将军提议道:“不如阵前将她们杀了鼓舞士气,也好震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

徐墨怀摇头。“此事易落人口舌,倘若李骋不顾妻儿性命攻城,叛军只会当他是非分明,以大局为重。”

“陛下的意思是发配军妓?”

“不安分的人打死事,剩余的发配奴籍。”

徐墨怀说完后,长史便着手要吩咐下去了,临走前又突然被徐墨怀叫住。

“先等等。”他顿了顿,似是在酝酿着如何开口。“你去问问她们有从幽州来的,可曾见过一个姓苏的女人,亦或是一个不会说幽州话的外乡女子,约莫十八九的年纪。”

众人心中疑惑,又不敢多问。长史带着话去找人,几个女子抱团缩在囚车里,有些被冻到脸色发白,每个人都仓皇不安地看着他。

长史将徐墨怀的话叙述了一遍,没有一个人应声,其中一个扯了扯苏燕的衣裳,小声道:“嫣娘,你也不是幽州人,该不会是找你的吧?”

苏燕心中正忐忑,闻言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瞪了她一眼,压低嗓音道:“不许胡说。”

她心脏跳得飞快,在长史问完话后连呼吸都放轻了,压低头不想让人注意到她。

还有谁会打听她的踪迹,这世上除了徐墨怀,有几人能阴魂不散地死缠着她不放。

苏燕挣扎着不知该如何做抉择,她当然不愿背负李骋姬妾的名头被发配奴籍,可她要是落到徐墨怀手上,他必定会怀恨在心,要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最终也没有一个人联想到苏燕身上,纷纷摇着头说没见过,听说不杀她们也松了一口气。

苏燕的发髻散乱,低头时额发遮住了大半面容,缩在几个面容艳丽的女人中显得不算打眼,长史也没有注意到她。

没多久,对她们的处置也出来了,苏燕她们会被送往别处做苦力。

出军营的路上,一队人从她们身边经过,苏燕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侧身与人说话,立刻压低头,任由发丝遮住了脸颊。而她怀里的孩子却被这脚步声惊醒,开始扯着嗓子嚎哭起来,苏燕连出声都不敢,只能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安静下来。

好在没有人会留心几个被俘的女人,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根本不会屑于多看她们一眼。

苏燕她们被带着离开,一路上畅通无阻,并未有人前来阻拦。

她心中松了一口气,怀里的孩子哭声也渐渐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