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钟应再也没见宁明志, 也不关心他到底怎么样了。

平静安详的按时吃饭,到点睡觉。

无论载宁宅邸的佣人,如何看到他,钟应仍是一切如常, 还会询问:“之前说帮我换成煎茶道的老师呢?什么时候来?”

仿佛要将日本茶道学习到底, 不能浪费大好机会。

又过了两天, 憔悴的远山终于重新敲响了猗兰阁的门。

“钟先生,今天小川老师会来,他是煎茶道的传承人。”

钟应点点头,仍是不闻不问,准备去见新的茶道老师。

狭窄冷清的茶室, 传出了阵阵欢声笑语。

“哎呀,我们小川流没那么多规矩, 茶的味道才是我们毕生的追求。”

“我去过中国, 我喜欢你们广州的茶楼, 热闹、好吃、茶也好!”

“哈哈哈,我的梦想就是在名古屋, 开一间能让人开开心心从早到晚吃茶吃到饱的茶楼,还想请粤菜师父, 教我做茶点。”

小川老师笑声爽朗,虽然是跪姿, 但茶室气氛轻松愉快, 还乐于闲聊食物,“我喜欢虾饺、奶挞、糯米鸡!”

钟应一边学煎茶道, 一边听他报菜名。

那些甜甜的粤菜美味, 经过这位中文半生不熟的日本人报出来, 顿时溢满了香气, 弥漫于茶室。

把钟应都听饿了。

他伸手拿起和果子,淡淡奶香入口,终究是抵不过早茶铺子里软嫩爽口的虾饺。

小川也太能说,太能勾人馋虫了。

“小川老师,下次您来中国,我一定要请你去粤福楼。”

钟应笑着邀请道,“咱们吃茶聊天,肯定比在这间拘束的茶室,舒服得多。”

“那好!”小川老师雄心壮志,“我先把小川流教给你,到时候吃茶请客,就是你的学费了!”

煎茶道果然比抹茶道轻松自在许多。

他们单单纯纯的讨论茶文化、说着中日美食,更像是品茶该有的气氛。

钟应沉闷的心情,总算在性格爽朗的小川老师这儿好了一些。

无论是宁明志特地挑的人,还是歪打正着,钟应都过得十分愉快。

首次授课结束,他差不多学会了煎茶道小川流,仍是依依不舍的和小川老师约定好,明日再见。

远山一直保持沉默,除了帮钟应当翻译员,他几乎不说多余的话。

也没了之前熟稔之后,悄悄冒出来的活泼。

钟应也不想劝说他什么。

对于远山这样自小拜入载宁学派,以“远”字辈为荣的内门弟子,恐怕很难理解他对宁明志的仇恨。

因为,载宁大师是享誉全球的大师。

在钟应不知道他就是宁明志的时候,时不时也会在日本文化交流传播的新闻消息里,感慨日本的幸运。

他们拥有稳定的社会,拥有巩固的阶层,也就能诞生无数生活安稳的研究者,去研究中国并不安稳的历史。

无论是古建筑、古音乐、古诗词,都透着日本人寻根溯源的执着。

他们研究中国,研究出了体系,以至于他们留下来的文献,成为了中国回过头研究自己的宝贵资料。

可悲可叹可歌可泣。

钟应对宁明志的仇恨,不妨碍他对日本完善研究模式的羡慕。

他只期望,国内能够坚守这份安稳,不再重走错路,渐渐迎头赶上或是超越日本,对那些傲慢的软骨头说:“他们不过如此。”

钟应常怀幽思,怡然自得。

再与小川老师见面,同样的开心畅快。

不过,今天的小川老师显得有些神秘。

他问:“钟先生应该都学会了我教的功法了吧?”

钟应笑着点头,如他所愿的展示着小川流的“功法”。

即使是自由自在的煎茶道,仍旧会有日本茶道的奇怪说辞。

比如,烧水取茶都有不同的呼吸频率和方式。

比如,使用的器具繁琐周全,仿佛将抹茶道的四规七则转移到了茶器之上。

饮茶客人轻松自在,泡饮的茶师谨慎小心。

钟应不喜欢规矩,却喜欢小川流教导的与功夫茶相近的头茶洗茶、首道闻香。

竹制茶棚、京烧水注、茶盒茶则,赏心悦目。

他一一取器烧茶,眼前端坐的小川老师忽然往旁边挪了挪,恭敬的请了一位新客人入座。

钟应专注于倾倒紫砂壶里的茶水,无法走神去看来者是谁。

幸好,那人双腿健全,安静过来盘膝而坐,至少不会是宁明志。

对方安静等待钟应泡出的第一杯茶,气氛郑重沉静。

钟应垂眸盛出茶色清幽的绿茶,才抬眸看向正对面新来的宾客。

那人板着一张俊朗冷厉的脸,仿佛真是严肃正经的茶客。

却又勾起嘴角,忍不住冲钟应笑。

“秋哥?”钟应愣在那儿,看着身穿衬衫长裤,风尘仆仆而来的厉劲秋。

没等他问出前因后果,小川老师就摆出了严师模样,故意说道:“还不快请客人品茶?”

远山立刻翻译,钟应仍是盯着厉劲秋。

这位该在中国的作曲家,怎么也跑来了载宁宅。

他不仅皱起了眉,心思繁重的将茶碗递给厉劲秋,说道:“请您用茶。”

厉劲秋接过茶碗,忍不住笑出声。

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像是在玩一个好玩的游戏一般,一饮而尽。

小川老师和远山见他如此爽快,都愣了愣,放弃去提醒什么慢喝细品的规矩。

可厉劲秋的戏还没演完。

他放下了茶碗,递给钟应,说了一句现学现卖的日语——

“多谢款待,再来一碗。”

钟应眉目舒展,显然根本不需要远山的翻译,就能懂得他话的意思。

“好的。”钟应也回他一句日语,“既然您如此喜欢,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再为您斟茶吧。”

厉劲秋还没等到钟应可爱茫然呢,自己先茫然起来。

他直白询问:“我就会刚才那一句,你说的什么啊?不翻译一下?”

钟应不理他,像一位专注的茶师,谢绝陪聊。

只有远山乖乖的替他翻译。

厉劲秋听完,笑着伸直盘累了的腿,没有一点儿严肃正经的模样。

“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欣然看钟应一身白色运动服,干净素雅,烧水斟茶,虽然不是配套的和服,但是钟应动作优雅飘逸,足够赏心悦目。

厉劲秋一无所知,仰头打量这间优雅清静的茶室。

他说:“我这一路都听说载宁大师德高望重,弟子众多,现在到了他家,才发现他还真是个大门派的宗主,这派头着实不小。”

“你一声不响的跑来日本,消息也不回,我还以为你闭关了。”

厉劲秋笑着打听,“对了,你的音乐会准备得怎么样了?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我帮你啊!”

乐于助人的厉劲秋,丝毫没有察觉这是一座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