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番外2+番外3

番外2:《朋友》

哈尔滨的春天来的很晚。

江南已经草长莺飞,浅草可以没马蹄,东北的松树刚刚抖落一个冬天的雪,小草吃力的顶开冻土颤巍巍露出头。

宋启星一大早就爬起来了。

他穿上自己新买的西装,在头上抹上厚厚的发胶,把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的,然后对着全身镜照了半天,自觉帅气逼人。

这就戴上帽子兴冲冲跑了出去,老仆追了出来,“少爷,你去哪里?中午还回来吃饭吗?”

宋启星兔子一样蹿的飞快,头也不回道:“我去找瑛彬,中午就在医院吃了,别给我留饭了!”

他这一路上火急火燎,等到真正站在病房门前,他反而开始踌躇起来。

古人常说近乡情怯,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在于瑛彬这个狗东西身上体验这种心情。

其实不怪他现在心情这么纠结。

毕竟,他和瑛彬也有六年没见了。

这六年来,宋启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周围人都劝他别找了。这么久没有消息,于瑛彬大概率活不了了。

这些年被日本人杀的同志还少吗?于瑛彬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只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宋启星的朋友可以生,可以死,唯独不可以不明不白的失踪不见了。

去年,他们抓到了一个叛徒,从叛徒嘴里知晓了一点有关瑛彬的消息。

当时,叛徒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某种奇异的快意,他愉快的说:“我没见过他。只是知道,他似乎被严刑拷打了很久,然后就没消息了。人估计早就没了。”

同志们都用同情的眼神望着他。

说来也是奇怪,都到了这一步,宋启星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笃定开口,“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瑛彬一定没死。”

他知道其他人现在都是怎么看他的。他们一定觉得他是无法接受好友死亡的事实,所以一直在自我欺骗。

可是宋启星就是这么想的。

第二天,他就申请去东北前线。

他告诉首长:“瑛彬是在那里失踪的,我想去那里再找找,说不定会找到新线索。”

首长禁不住他的再三请求,就松口答应放他去东北。

妈妈知道了后问他,“你知道那里现在多危险吗?就算是你,在那里也不可能得到多少照顾!”

宋启星理所应当道:“这是自然。我是去前线战斗的,不需要特别照顾。”

他永远记得妈妈当时死灰一般的脸,以及那声凄厉的质问:

“你这样做真的值得吗?!于瑛彬都死了,你还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吗?”

宋启星沉默了一下,才回答:“正是因为你们都认为他死了,我才必须要找到他……我知道他不太可能活着了……但是,哪怕是尸体也不当紧,这样起码他死后可以躺在烈士陵墓里。”

他垂下眼睛,声音哽咽了一瞬,努力平静了一下心情,才费力的组织语言有些艰涩的继续说道:“……等我以后飞黄腾达、举世闻名后,人们提起我宋启星,就会提及瑛彬,提起他的宁死不屈的傲骨,提起我们曾经一起度过的时光。这样,瑛彬……才没有白死。”

他逼迫自己硬着心肠说出了最后的话:“您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而瑛彬……只有我这一个挚友。”

他没有看妈妈当时的脸,他怕会反悔,会跪下来告诉妈妈他不走了,要留下来尽孝。

所以他对妈妈深深鞠了一躬,就带着一腔孤勇,头也不回的走了,第二天就坐上了去东北的火车。

也许他是个不孝子。

他只是不忍心,瑛彬凄凉躺在地下,无人收敛尸骨,无人知晓荣光。

他是他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还好,他的坚持是对的。他终于找到了他,活着的他。

宋启星之前得到的消息比较含糊其辞,只知道他受了伤被送进了医院,所以他也不知道瑛彬现在的状况,六年过去了,他变得怎么样,瘦了吗?身体如何?抢的重不重?

他真的很怕推开门后,看到的是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命不久矣的好友。

大概是他在门前站的久了,路过的护士警惕的问道:“同志,你找谁?”

宋启星从漫长的回忆里抽回心神,慢了一拍才回答:“我找于瑛彬。”他咽了咽口水,有点紧张的补充道:“我是他朋友,宋启星。”

“启星?是不是你?”好友高昂的声音穿过薄薄的门板,在他耳旁炸裂开,在宋启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掀起狂风暴浪。

“我听到你的声音了!你来看我了吗?”

宋启星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奔腾而出,他高高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护士惊讶的面容越来越模糊。

“是啊,我来看你了。”声音像磨刀石一样粗粝沙哑。

“……你是不是在偷偷哭?”

宋启星一梗,用新西装的袖子粗暴的揩了揩,瓮声瓮气回答:“我才没有!”

于瑛彬中气十足笑骂道:“没哭的话你怎么不进来?还要我八抬大轿请你进来吗?”

宋启星这颗七上八下的心彻底平定下来。这狗东西,果然狗嘴吐不出来象牙!

护士理解的看着这个又哭又笑的中年男人,也催促道:“您快进去吧。”

宋启星转身推门一气呵成。耀眼的阳光洒进他阴郁的眸,已经和他一样变老了的朋友坐在窗边,在璀璨的春光下,如年少时那般对他笑的温柔。

“瑛彬。”他声音很轻,唯恐把自己从梦里叫醒,“我把你找回来了吗?”

于瑛彬坐在轮椅上,冲自己的老朋友张开双臂,挑眉展笑:“阿星,为了庆祝久别重逢,不抱一个吗?”

小王子找到了玫瑰。

宋启星找到了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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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3:《回国》

春去秋又来,又过去了近十年。

纽约,又是一年夏日炎炎。上东区树木郁郁葱葱,花香四溢,一栋白墙红顶的小楼掩于浓绿灌木之后,从中传来悠扬清越的钢琴声。

淑芬闭上眼睛,全身心的沉浸在曲子的意境里。

这是约翰·P·奥德威作曲的美国歌曲《梦见家和母亲》,在中国,他有另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送别》。

这首来自美国的曲子被李先生重新配词谱写后,在中国焕发了无与伦比的生命力,直到三十年后的今天,依旧是给朋友送行时的首选歌曲。

傅瀚晟深深凝望着淑芬,目光里有留恋,有伤感,有担心,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按下心中沉沉浮浮的复杂心情,低低唱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