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隆冬(18) 对食

天明的时候, 天色依旧阴沉。

药官许昌因将将从太医院下了值,正打算从安定门出了宫。

昨日夜里,整间太医院的太医都被贬了职, 不必多做打听, 也知道是因得早前皇后娘娘落胎之事。

他一个小小药官,不必背上那连带之责。只是因着身上这小小官职也是与长孙家求来的,早些时候为了还恩, 他便帮着裕贵妃打探了些太医院的消息。

许昌因心中有亏, 自想着此回出了宫,便告上病假, 得好好躲上几日的风头。正如往常一般行来安定门前, 却见得几个正也出宫办差的小内侍,被西厂同知卫萧肃搜查。

他谨慎着, 远远观望了会儿,却见一小内侍被搜出来个圆形徽章,便就被萧肃的人带了下去。他心觉不妙,从身上摸索出来那同样的东西, 直扔去了地上一角。

上回宁家耳目替贵妃问他来要皇后娘娘的脉案,便要以此为信物。怎知道如今,成了惹祸的玩意儿。

他整了整衣襟, 直了直腰背,方继续往那安定门去。本以为已经撇清了关系, 可还未行到门前,却被人拦了过去。

见得来人一身玄色锦衣,许昌因自知是东厂的人。忙与人一揖,“不知小的可是哪儿挡着大人的道儿了?小的正下了值,预备归家。”

“可是他么?”眼前人身姿矫健, 问的却不是他,而是身后的小药童。

“诶。是许大人没错。”小药童亦是侍奉在太医院的,平日里与许昌因不过多几个照面。

“许大人,有人见您前阵子,总往施太医的药房中去。镇抚司想请您回去问个话呢。”

“这…可没有的事儿。”他自然知道施成那药房里有什么,便就忙着否认。

来人却道,“您这身上的官职,也是长孙大人托人引荐的吧。”

“……”许昌因没了声儿,该认的,却又不敢认。东厂替皇帝办事儿,这官僚往来被他们知道,着实寻常。

“那就有劳许大人与我们走一趟。”

“若要我等在这安定门前动手,可就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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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

江蒙恩又再续了一盏热茶,送来了案上。见得主子还在疾笔写着什么,唯有再劝了劝,“陛下一夜未睡了,还是去寝殿里歇下吧。太医嘱咐过让您静养,您这可都熬了一整夜了。”

却只听得主子问起:“华清来了么?”

“华侍卫已在外头候着了陛下。”

“传进来。”

凌烨目光淡淡,将写好的密函合上,扣入折子里。待江蒙恩将人领了上来,方与案下华清道。

“你带五百精暗卫,往贺习景军中一趟,朕有件事须得你亲自去办。”

华清一拜,接下那封密旨,方循着门外去了。

凌烨这才起了身,扶着江蒙恩往寝殿去。他还得养着这副身子,才能办好接下来的事。

寝殿内,冬日白晃晃的日光透过窗棱洒了进来,越发显得一片空空荡荡。他指了指窗户底下一角,那里原摆着皇后几个衣箱,此刻却什么也不剩。

“皇后的东西呢?”

江蒙恩扶着人,只好解释,“娘娘搬回承乾宫那日,便让我等将东西都送回去了。”

“……”

什么时候,他竟然不记得了。

“叫他们搬回来。”

“……”江蒙恩讶异了一晃儿,方忙接了话,“诶。奴才一会儿便让他们去办。陛下莫再多思,还是早些歇息吧。”

“好……”他答应得如一个孩子。

一整夜忙忙碌碌,吩咐下去东西两厂的差事,又修书与贺习景,处理宁志安之事。他终于能睡下了…

“阿檀在等着朕。”

“……”江蒙恩听得怔了一怔,却也答不上话来。可主子好歹肯歇息了,能在梦中见见娘娘也是些许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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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新年,正是内务府中最忙碌的时候。若是换做平常,忙碌的该是为宫中后眷预备新年的用度与家宴。可今年,新年之事无人问津,张斯伯忙着的却是彻查先前惊扰皇后胎象之事。

依着那施太医的脉案,十二月初三前前后后的事件,也大体如斯。张斯伯一早便拟好了文字,正晌午,便让人往养心殿内通报了声儿。

他自己则寻来内务府后院儿,打理打理那几颗云松,一并等着养心殿传召便是。

这冬日里,云松容易沾灰。每日清晨得洒些清水,那松针叶子看着方才可爱。他年过不惑,早已无心后宫纷争,冬日里养松,夏日里养蚕,到底成了多年不变的习惯。

正持起剪刀,打算修剪修剪那松枝叶子了。身后却传来女子的声响。

“看来张总管今儿心情好,真是难得。”

张斯伯回头,见得那女子进来,举止不俗,姿容端庄。与平日里不同的是,发髻侧簪了一朵桑白的冬花。他草草看了一眼,便收回来目光,继续给云松剪枝。

“邢姑姑是为皇后娘娘簪的花吧。”

张斯伯叹了声气:“娘娘也是去得蹊跷,年岁尚浅,还未来得及享福呢。”

“为人奴婢,自要为主子守孝的。”

邢倩行了过去,伸手去接了张斯伯手中的剪刀过来,“这些事情,可不该劳您做的。奴婢来便好。”

张斯伯却见眼前人微微抿着唇,那双眉眼本就清透,今日看来尚有些许玉珠流转。可他早过了年岁,动心这事儿,早就不知何物。

“杂家记得元惠皇后在的时候,邢姑姑尚仅十六七,便已替皇后将琐事打理得紧紧有条。这些枯枝烂叶的事儿,自然难不倒邢姑姑的。”

“元惠皇后虽走了,杂家还得看着娘娘的三分薄面。邢姑姑今儿来是有什么事儿,便直说无妨罢。”

邢倩原也正等着这话,手中的剪子顿了一顿,方继续剪着枝的动作。

“奴婢是想来问问,张公公要与陛下上奏的供词,可已准备好了?”

张斯伯答得不紧不慢:“养心殿要得急,可往去传话的人还没回。听闻昨夜养心殿闹了一整夜,陛下许还在休息呢。”

他活了这些年岁,看穿人心并非难事,更何况是个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小丫头。

眼前人手法儿灵活,心思细腻,打理得他那几颗小云松,精致可爱,虽非动情,他心中自也有了些许意头。

“恕奴婢冒昧,想问问张总管,是如何禀报十二月初三前后之事的?”

张斯伯道:“那几日并无大事,只是国公夫人上了帖子,想入宫探望皇后。可许是母女之间因疏影阁里那位起了些许冲突,方冲撞了小皇嗣啊。”

“不够…”邢倩下手利落,直将长得最高的那一枝条儿,狠狠剪断了去。

张斯伯只觉心头一疼,“邢姑姑,怎不够了?”

“张总管得与陛下说,是宁妃让人替陆月悠传信给国公夫人。挑起事端,方冲撞了娘娘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