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残垣

徐长索最终叹了一口气:“可以。”

谢菱高兴了,朝他笑了笑。

林中并不安静,时不时传来嘶喊声和马蹄声,谢菱偶尔也会有些好奇,踮起脚朝声音来处望去,这时候徐长索总会打断她,把她往相反的方向引。

“中秋围猎,总是这么热闹的吗?”

谢菱拎着裙摆,一边往山坡上爬,一边问。

“……不是。”徐长索像是回忆了一下往日的情景,犹豫了会儿,才给出否定答案。

谢菱也没在意。

她的好奇是有限的,尤其是对于与自己无关的事。

就像现在,她对徐长索的好奇,也十分有限。

只要从徐长索那里听到一句他“是因三皇子而来”,就没有再探究半分。

徐长索走在前面,踩了踩脚下,察觉这里的土有些松。

他转过头来,倾下身子,朝谢菱伸出手。

干净整洁的手掌递到谢菱面前,指甲修得干干净净,指尖只有清晰可见的薄茧。

谢菱盯着那只手一会儿,又抬起头看向徐长索,目光中带着疑惑。

一般来说,在这种时候朝一个人伸出手,很难会理解不到这是要牵手的意思。

谢菱却只是疑惑,好像故意在这个思考的间隙,给他撤回手的可能。

徐长索不知道她这样的回应是不是委婉的拒绝。

他想,他确实不算聪明,所以他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徐长索抿了抿唇:“我拉你。”

谢菱摇摇头,却是朝他笑了笑。

“不用。”

她一个人攀着旁边的竹子,也能稳稳地爬上去。

徐长索呼出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这松懈下来的劲,是因为谢菱没有摔倒,还是因为谢菱没有接受他的帮助。

谢菱身体并不算强壮,出生时还有先天不足、体弱多症的毛病,就算长大了,这毛病也好像没有完全好。

虽然平时注意着,没有经常生病,但是如果多操劳一点,很快就会比别人更容易觉得累。

她一开始还跟在徐长索身后,乖乖地一步挪一步。

但走得稍微久了一会儿,她就开始用嘴呼吸,不停地吞咽干涩的喉咙。

终于谢菱忍不住了,拉了拉徐长索的衣摆。

徐长索扭过头,沉默不语地看着她,眼神中似乎有些期待。

谢菱喘匀一口气,才很有礼貌地问他:“徐大人,三殿下还有多远呀?”

她现在还笃信徐长索是来领她去找三皇子的。

徐长索眼里的光芒一点点暗下来。

他扭开脸,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反而问:“你累的话,可以休息一会儿。”

谢菱腰间挂着一个皮质的小水袋,她拿出来拧开,很斯文地咕嘟咕嘟喝了一小半。

补充完水分,谢菱觉得好一些了,也不提要休息,又接着问徐长索:“三殿下在哪里呢?”

徐长索忍不住说:“殿下现在忙着,没有空见你。”

他没有说谎。

今天他几乎一直跟在太子身边,却没有见到三皇子哪怕一次。

所以可以推断,那位殿下应该是有别的重要事情在忙。

谢菱闻言,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没有失落,没有沮丧,也没有被欺骗了的愤怒。

她只是垂下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然后低低地说:“那等他有空了,你再带我去找他吧。”

徐长索不受控制地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又紧紧地闭上。

谢菱的反应和上次如出一辙。

她觉得自己对于三皇子来说,没有他自己的事重要,所以心甘情愿不再找他。

但是,或许她是舍不得,又想等着他有空时,再去见他。

他身处宫中,当然知道那位殿下的名声是多么风流,在他看来,谢姑娘已经完全被那位殿下玩弄在掌心。

可能是意识到短时间内自己的目标不会达成了,谢菱开始变得不听话起来。

她渐渐不听徐长索引路,而是自己带路,到处乱走。

被蝴蝶吸引了,就跟着蝴蝶,有时停下来看一束光照在一丛野花上,也能看半天。

徐长索默默跟在她身后,心中的鼓噪愈来愈盛。

他忽然站住了,对着谢菱的背影喊了一声:“郡主。”

谢菱顿了一下,弯着腰的背影在那儿不动了。

徐长索看见她的反应,仿佛得到回应,呼吸停滞,潮水涌上脑际,带来一瞬间的空白。

他大步走过去,刚要再开口,却发现谢菱伸出去触摸花瓣的指尖被一只翠绿的螳螂夹住,所以她才会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徐、徐大人。”谢菱目光直直地看着那只螳螂,如临大敌,“它它它……”

原来只是被螳螂吓到不敢动。

徐长索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叹了口气,挥挥手,将那只螳螂赶跑。

谢菱这才长出一口气。

这还多亏了那只螳螂长得并不难看,要是黑不溜秋,油光发亮,谢菱觉得她此时已经晕厥了。

她顺了顺胸口,看向徐长索:“徐大人方才说什么?什么郡主?”

徐长索抿唇,良久才道:“没什么,你听错了。”

赵绵绵

第一次见赵绵绵,是在一片刚刚燃尽的火光中。

当时赵家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唯有赵绵绵身穿一袭红裙,头上金簪玉冠样样齐全,站在被烧成焦黑色的断梁上。

徐长索朝她的背影走过去。

赵绵绵是赵氏嫡女,又曾被封了郡主称号,身份尊贵,自然跟其他被流放的女眷不同。

这也是为什么,师父会叫他来押送赵绵绵。

他马背上的包里带着捆索和镣铐,但师父说,对待赵绵绵,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用。

他们做锦衣卫的,面对的大多都是权贵。

而权贵之间总有许多考量,徐长索从不考虑这些,因为他有师父替他考虑周全。

师父既然这么说了,他就自然会遵从。

师父还说,对赵绵绵好些,毕竟,赵家的事还有两分可疑,说不定有翻案之机。

对赵绵绵好些?

徐长索不懂得要怎样对一个女人好,大约,就是千依百顺。

他走到了赵绵绵身后,心想,面对一个失去所有亲人的年轻女子,他该说些什么话才会显得妥当。

最后他没想出来,干脆便没开口,什么也不说。

赵绵绵踩在那烧焦的房梁上,动了动,脚底下的梁柱滚了半圈,她险些摔倒,转过身来,才恰好看见了徐长索。

徐长索本以为,他会看到一张泫然欲泣的脸。

但没有。

赵绵绵眼神明亮,脸色红润,面对着赵府被烧的得不堪入目的景象,仿佛面对着一丛盛开的花那般自然。

她从梁柱上跳了下来,对徐长索招招手:“你是来接我去新地方住的吗?”

徐长索唯有沉默。

她方才站在梁柱上,看背影,徐长索理所应当地认为她是在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