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年朝夕这辈子见过许多渴慕力量的人。

弱小的人渴慕力量,强大的人品尝到了强大的好处,于是便更渴慕力量。

前者如沈退之流,曾为弱者,品尝到了这个世界给予弱者的苦难,于是便不顾一切的往上爬,为了权力和力量连自己的灵魂都可以背叛,最终不择手段的成为了自己曾经渴慕的强者,然后像曾经给予自己苦难的强者一般,将手伸向更弱者。

后者如曾经肆虐整个修真界,给人族留下无尽阴影魔族十二尊魔之流,他们本就是强者,但力量总是会让人上瘾的,品尝过力量带来的种种好处,又没有足以抑制自己欲望的能力,强者渴望着更强大,就将给整个世界带来灭顶之灾。

前者或许只能祸害身边之人,后者确实能祸害整个世界。

所以年朝夕总是厌恶这样的人,在她心中,这样的人无论有多少权势,有多大的能力,都不配被称为强者。

强者应该是像父亲那样的人。

有颠覆修真界的力量,却懂得约束力量,已见过这世界上最广阔的景色,却仍旧会为了弱小的生命驻足。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和强大的肉体相媲美的,本该是强大的灵魂。

一个强者若是连自己的欲望都控制不住,那究竟是自己控制了力量,还是力量控制了自己呢?

那样的强者,在年朝夕心中都只不过是力量的傀儡罢了。

净释不是第一个当着他的面坦言自己渴慕力量的人。

但她见过这么多渴望力量的人,他们为了力量做出种种常人难以想象之事的人,但在年朝夕心中,他们最起码都还是正常人。

而净释不一样,此时此刻,在她心里,他就是一个疯子。

能说出自己为了力量才放出恶蛟的人,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哪怕是在两百年前,为了一己私欲就要攻打月见城的那个魔尊也从来没打过放出恶蛟的主意。

他瞄准的月见城,一是因为这月见城的上一任城主是战神,他以月见城为缺口攻破修真界,是为了给魔族一雪前耻。

那个魔尊千方百计的使计触动困龙渊的封印,打的是让他们内部消耗的主意,而不是真想把那恶蛟放出来。

毕竟,若是那恶蛟真的出来了,那他这个魔尊差不多也做到头了。

哪怕再往前推,父亲那个时代搅弄风云的十二尊魔,他们那样仇视父亲,但父亲要出手封印恶蛟的时候,他们仍默契一致的不对父亲趁虚而入,默认让他封印恶蛟。

毕竟恶蛟虽然堕魔沾染了魔气,但可不会因此对魔族留手,恶蛟不除,等它把人族折腾的差不多了,那下一刻轮到的就是和人族离得最近的魔族了。

有人能封印得了恶蛟,他们巴不得魔族不用出力。

哪怕是他们之间最焦灼的时候,也没有谁敢打恶蛟的主意。

可眼前这个和尚却是毫不犹豫的直接就要恶蛟摆脱封印,仅仅是为了力量?

这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他真的觉得等恶蛟完全摆脱封印,彻底恢复全盛之后,作恶惯了的恶蛟还能乖乖听他的话?还能成为他手中的力量?

他拿什么能让它听话呢?令它摆脱封印的恩情吗?

届时,恶蛟第一个要吃的怕不是就是他!

年朝夕试图让自己理解一个疯子的脑回路。

淦!根本理解不了!

而此时,雁危行与恶蛟之间的试探也已经结束,恶蛟突然发难,周身死气暴涨,引动了它最开始侵蚀入雁危行体内的死气。

雁危行却连吭也没吭一声,提剑斩向了那磅礴袭来的死气。

两股力量纠缠着,居然直接冲破了百丈厚的地面。

百丈之下,本该是昏暗无光的地方,透过那破开的大洞落下冷冷的月光来。

下一刻,失去支撑的空间开始向下坍塌。

年朝夕反应飞快,一剑逼退了净释之后飞快地朝地面坍塌之后露出来的洞口而去。

没走两步,眼前的路也坍塌下来,沉重的碎土朝年朝夕压去。

百丈厚的碎石加上厚土,如果真被压到了,哪怕是修士也得喝一壶。

年朝夕飞快又后退两步,抽出腰间的剑想斩出一条路来。

雁危行却比他更快,血色的剑势闪过,挡在年朝夕面前的厚土如同被吞噬一般,转瞬消失,剑势行至年朝夕面前,又温柔的停下。

剑势之后,雁危行冲她伸出了手:“兮兮,来。”

年朝夕尚未伸出手,雁危行身后,恶蛟已经暴怒的袭来。

年朝夕心里一惊,动作飞快的上前想挡住恶蛟。

雁危行见状眼神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突然转身,一剑劈下,这仓促的一剑却硬生生将恶蛟逼退。

他并没有乘胜追击,仍旧转过身,伸向她的手不动,只说:“来,兮兮。”

年朝夕顿了顿,将手放入他掌中。

雁危行用力一拉,年朝夕整个人撞进了他怀里。

雁危行抱紧了她,提剑劈开不断坍塌下来的碎土,硬生生斩出了一条路。

年朝夕趴在雁危行肩膀上回头看去,看到那恶蛟仍想再追来,坍塌的废墟之中却突然传来了净释的声音:“将我带出去。”

这是在对那恶蛟说话。

话音传来的时候,恶蛟神情暴怒,一双血色的眼睛里泛着仇恨的光。

年朝夕曾无数次面对过恶蛟,她知道恶蛟暴怒时是什么模样。

处在愤怒之中的恶蛟不会听任何人说话,也不会在意任何人,哪怕是它自己,

年朝夕曾经激怒过它,而被激怒之后的恶蛟,哪怕是挣扎的遍体鳞伤,也要挣扎着探出困龙渊,欲要吞噬她的血肉。

这样的恶蛟,怎么可能会听从别人的话。

然而下一刻,让她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平淡的话音落下,暴怒的恶蛟神情猛然一僵。

它似乎是并不想听从净释的话,但却又像是身不由己一般,只能硬生生停下身体。

恶蛟猩红色的眼眸之中浮现出挣扎之色。

下一刻,它像是妥协了一般,转身又一头扎进了废墟之中。

这次年朝夕是真的惊了一惊。

那恶蛟……居然真的听话了?

净释是做了什么?

他说自己想要力量,所以掌控了恶蛟,居然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他到底做了什么?

年朝夕惊疑不定。

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心绪一般,雁危行突然抱紧了她。

年朝夕缓缓回过了神,抬起眼睛看向了雁危行。

眼前的人仍旧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模样,似乎两百多年的时光也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变化。

他目视前方,神情平静,握剑的手很稳,仿佛天塌地陷在他面前也不过尔尔。

年朝夕的手突然按在了他的胸膛前,开口道:“失去了半颗心脏,这才是你失忆的原因,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