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折磨
神灵是不会做梦的, 祂们沉睡时意识里闪现的场景,必然是过去的真实或可能的未来。
思维穿越层层叠叠的水幕,巡游过万花筒般的隧道, 带领洛荼斯看到记忆中的过往。
穿越那天,似乎只是个普通的日子。
天空飘着细雨, 水雾朦胧, 洛荼斯将伞收起放在置物处,与同行的旅客们一起缓步走进国立博物馆。
古索兰专展区, 陈列着那个时代部分留存至今的文物,它们安静地躺在特制玻璃密封的展柜里,无声诉说王国曾经的辉煌。
索兰契亚与洛荼斯生活的现代足足隔了三千年,被历史研究者列为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古文明之一,可惜她早就湮没在岁月长河中, 只留下这些残缺的文物记载,让后世人苦心孤诣地猜测、摸索和探寻。
记忆里的洛荼斯有一头微微鬈曲的黑发,相貌与河流女神有八分像, 只是更亲和些。
与其他兴奋活跃的游客不同,洛荼斯静得像幅画,她在展柜前时走时停, 最终在一个单独的展柜旁站住了。
一面镜子。一面边缘镶金、中央嵌着蓝宝石的圆形青铜镜, 金框上雕刻蛇纹, 蛇信抵着尾尖,将数千年过去依然光可鉴人的镜面围在其中。
如同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洛荼斯不自觉向前倾身,也的确从镜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但是不对, 镜中人发色极浅, 服饰古典, 神色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那不是她。
下一刻镜像倒转,天地翻覆,在一头扎入混沌深海般的窒息感里,洛荼斯失去了意识。
这是河流女神作为卡迭拉神庙的石像恢复清醒之前所发生的全部,又或者说,是她以为的全部。
为什么之前没有留意到呢,在现代的那些记忆,分明就久远得如同发生在上辈子,洛荼斯把这种恍如隔世感归为穿越带来的错觉,但事实恐怕是,她与过往已隔千年。
是否在神话体系建立的最初,她就已经来到了当时的索兰契亚。
究竟是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才能化身神灵在此时苏醒?
洛荼斯不知道,但她想要了解。
神殿穹顶,河流线条边的点点星光闪烁着。
每隔一小段时间,就会有一颗光芒从上面坠落,沉入洛荼斯身处的池水间,揉碎成细小的星屑,再一点点被吸纳进神灵体内。
整个过程缓慢而有序,而在信仰聚集之处,还有数不胜数的光点闪动,想要将它们完全收为己用,耗费的时间将以年为单位计。
神灵的指尖,却在此时轻轻动了动,又归于安静。
信仰光点落下的速度随之加快了些。
即便是在沉睡之中,洛荼斯好像也记得,要尽快。
因为还有人在等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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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声潺潺,艾琉伊尔走出秘密训练场开在山岩上的洞口,面无表情地脱去外衣,跃入水中。
游过流经此处的白伊禄河,王女水淋淋地站在对岸,随意招了招手,便有两只金雕俯冲而下,分别将供更换的衣物和大块布巾丢在她展开的手臂上。
艾琉伊尔擦干水珠,披上外衣,准备回卡迭拉神庙。
今天是她待在卡迭拉的最后一日。
再过几天,假期就结束了,王女必须在那之前返回底格比亚,否则将被视为违反军纪。
其实在此之前,艾琉伊尔是想参加过祭典就启程返回的,但祭典结束后,她还是情不自禁地留了下来,一直拖到不能再耽搁。
几天以来,艾琉伊尔基本上就在祭神室度过,论起跑祭神室,她比神庙的两位祭司还勤。
神庙众人不明就里,纷纷称赞王女对洛荼斯女神的虔诚,感叹难怪只有她得到了女神的垂青。
最后一天,艾琉伊尔去了一趟秘密山谷,站在宽宽的白伊禄河前,忽然意识到,这次没有谁会带她渡河了。
没有神灵的化身,也没有信使小姐。
艾琉伊尔还是自己游了过去,初春的河水依然冰冷,她觉得有点委屈。
就算神国出了事,就算女神那边确实很忙,总可以让信使小姐过来吧?至少,也可以回应她哪怕一次吧。
然而没有。
于是王女又开始担心,会不会神灵的国度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以至于洛荼斯分.身乏术,半点多余的心思都抽不出来。
这么一想,她便担心极了,恨不得自己有能力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怕能帮上一点忙也好……
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本该能光明正大从正门进去的艾琉伊尔一路神游,走到了神庙后墙。
毕竟翻了三年的墙,习惯使然。
艾琉伊尔反应过来,按了按额角,想着再翻一次墙也没什么。
她向后倒退两步,刚要助跑借力越过围墙,忽然耳尖一动,神色顿时变了。
细微的风声夹杂着衣物摩擦与女人喘息呻.吟的声响,落入王女耳中。
艾琉伊尔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她曾随军袭杀抢掠索兰村镇的萨努尔人,当他们抵达被占领的村庄,总会看到最丑陋的贪欲,那些贪婪的萨努尔人掠夺粮食与布匹,也掠夺手无寸铁的女人,无所顾忌地展现丑恶。
而此刻艾琉伊尔听到的,就是类似的声响,只是没有挣扎的惨烈,多了害怕被人发现的小心翼翼。
……不可原谅。
怎么敢,怎么会有人敢在洛荼斯的神庙里做出这种事?!
惊怒与杀意在瞬间统治了艾琉伊尔的意志,她如同矫健的猫科动物那样,无声无息地翻过围墙,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剑,走向声音传出的矮树丛。
她没有掩饰脚步,于是隐约的动静立时消失了,死一般的寂静中,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再次响起。
一个衣衫不整的陌生女人从树丛后面钻了出来,她身穿下级祭司服,勉力维持着镇定,却在看到王女的同时惨白了脸。
艾琉伊尔的剑已然出鞘,森冷道:“另一个人呢,叫他滚出来。”
女人抖着嗓音:“没有其他人,只有我,只有我在这里。”
“莫非我看起来像有耳疾?”艾琉伊尔嗤笑,“现在——出来。”
怒火在灼烧理智,在她眼里投下阴鸷的影子。
战场上磨练了一年的杀意毫无遮掩,女人险些腿一软跪倒在地,却死死咬着牙,不肯松口。
树丛忽然被人拨开,另一个人奔了出来,张开双臂把下级祭司挡在身后。
“是我!是我逼着她和我在一起的!”
熟悉的面容让艾琉伊尔顿了顿,她认识这个人的脸,那是曾经教过自己的一位年轻女书吏,态度还算友善。
两个女人?
艾琉伊尔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神色空白了刹那,没来由地感到喉咙发紧,有一种即将戳破什么、面临什么的预感,奇怪的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