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石吻
勒娜沿着走廊, 快步走向城主府主廊深处的房间,她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询问守在门外的女侍:
“王女殿下还在房间?”
女侍低头道:“是的, 殿下已经大半天没出来过了,午餐也没吃。”
“你没有叫殿下出来用餐吗?”勒娜皱紧眉头。
女侍紧张得声音都有点变调:“我、我叫了, 也敲过门, 但是殿下没有应,我不敢擅自进去, 不知道该怎么办……”
勒娜头疼地撇开视线,没再继续说什么。
别说是森那城土生土长的女侍了,就连她自己,看着现在的艾琉伊尔也会心里发怵。
要不是相处久了,清楚王女不会真的带来威胁, 恐怕她全身上下的肌肉都要下意识保持戒备,来抵御那种面对冷戾凶物的畏怖,这种畏惧不是出于心理, 而是发自本能。
不久之前,王女在某一贵族宅邸遇袭,没受什么伤, 她们带着袭击者和蛇尸回到城主府, 虽然王女看起来有些虚弱, 但没过两日就全然恢复到往常的良好状态。
数日以来,森那城的局势渐趋稳定, 还揪出了几个曾经混在人群里煽动奴隶叛乱的家伙。
这还多亏了奴隶首领沙露,在当初刚控制森那城的时候, 她就雷厉风行下令封锁城门, 预防更大的动乱, 也无意间把这些本打算撺掇够就跑的别有用心之人困在城内,脱身不能。
将所有煽动者抓获后,王女亲自带人进行审讯,勒娜中途有事汇报,亲眼目睹了艾琉伊尔审讯的一小段过程,那张明艳的脸凶煞如修罗,也难怪被讯问的家伙吓得不轻,没撑多久就招了个彻底。
指使他们作乱的,是一个住在城郊的男人。
“感觉不太像北地人,他说只要我们乖乖照做,就会给我们很多钱。”
“但要是不照吩咐行动,或者将他的行迹透露给别人,他就要杀了我们,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威逼使人乱,财帛动人心,再加上森那城的城主的确不是什么好的,这几个奴隶会选择听从吩咐也就成为了必然。
王女派人找来画师,根据几个奴隶的描述将那男人的相貌画了下来,经过几次修改调整,呈现在眼前的确实不具有索兰契亚北方居民的外形特点,倒更像是南部索兰人。
这边找出了主谋,那边动乱平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除了一件事。
那位始终走在王女身边的女官不见了。
自从那天起洛尔嘉女官就没了踪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好像人间蒸发一般。
王女对此一句未提,但这毫无疑问就是艾琉伊尔状态骤变的最主要原因。
勒娜之前还私下和莫提斯商议,派出手下的力量寻找洛尔嘉,却一无所获,连可能的线索都没有,最后还是王女出面叫停。
“别找了。”艾琉伊尔这样说,语气淡漠,“你们找不到的,以后也别再管了。”
那还是勒娜第一次见到王女如此疲倦的表情。
从回忆中抽回思绪,勒娜做足心理准备,上前敲了敲门。
“殿下,是我。”
没有回应。
“殿下,您忙完了就出来吃点东西吧,不然等洛尔嘉女官回来,我们怎么向她交代?”
等了一会儿,这次门开了。
艾琉伊尔走出房间,她身后的屋子垂着厚重帘布,因而显得十分昏暗,身前则笼着一弧从走廊拱窗外穿进的日光,光影重叠交错,显出一种奇异的错乱感。
——也让王女的面容覆上一层挥之不去的沉凝,说得更夸张点,是阴鸷。
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消散了,艾琉伊尔漫不经心地抬手束起乌发,说:“走吧。”
“啊?”
去哪儿,难道有什么紧急任务?
艾琉伊尔:“去用餐。你说的没错,我现在确实应该注意身体。”
“……”勒娜不知道自己说的哪句话突出重围,得到了王女的认同,但不管怎么说,殿下愿意好好吃东西就是好事。
艾琉伊尔走在前面,没有回头。
又隔了片刻,才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是得活久一点。”
听一个还没满二十岁的年轻女子这么说,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搭调,是能让旁人听到后哑然失笑的程度。
但勒娜听着,却仿佛能感觉到某种认真的决心,近乎执念。
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即便是粗神经如莫提斯都没有多问,勒娜也只好闭口不谈,对于她们而言,这或许会是个永远的谜题。
当森那城的局势基本走上正轨,王女一行人循来时的路返回王城时,索兰契亚已经步入秋季。
天高云远,蓝鹭成群结队从头顶上空飞过,艾琉伊尔骑在马上前行时,抬首遥望这些伊禄河精灵高飞的身影,旋即平静地收回目光。
阿赫特将为王女的回归掀起波澜,而在此时,应付过一波各有各目的的迎接之后,艾琉伊尔等人回到府邸。
女侍长库尔妲早已等在门外,其他留守宅邸的亲卫和侍从则候在庭院里,伸长脖子张望,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欢迎回来,殿下。”女侍长深行一礼,抬起头时忽然发觉少了个熟悉的同伴,不解道:“洛尔嘉阁下怎么不在?”
在库尔妲的认知里,洛尔嘉女官待在王女身边,是绝不可能在平乱战场上出什么事的,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洛荼斯离开的缘由与平乱战役无关。
事实上,那是一个处心积虑的意外。
问题一出,勒娜和莫提斯顿时一惊,纷纷在王女背后做口型打手势,示意女侍长快别问了,这是个雷区啊。
女侍长:“……?”
然而,出乎随行亲卫的意料,艾琉伊尔只是稍作停顿,便勾起嘴角,堪称温文尔雅地微笑道:“老师家乡那边有些事情,就回去了。路途遥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返回。”
“原来是这样,希望洛尔嘉阁下早日回来。”女侍长嘴上半真心实意半茫然地说着,一边用眼睛瞄几个亲卫。
不是说那位女官是先王后留给殿下的人吗?家乡,她的家乡难道不是阿赫特?
亲卫们也同样迷茫,这还是王女第一次就此事作出解释呢。
艾琉伊尔不欲多说,翻身下马。
这匹战马陪伴她几年,很通人性,似乎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绪那样弯下脖颈,碰了碰王女的手臂,低鸣一声,像是在安慰。
艾琉伊尔拍拍战马长而柔顺的鬃毛,眼帘半垂。
她说的也不算错。
洛荼斯的故乡啊,那确实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王女向前走,一手松松牵着缰绳,将情绪很好地掩藏在微笑之下,但总有些东西掩盖不住,如同焚火,灼烧时反而会让人觉得森寒透骨。
一众留守亲卫之间,卢卡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连带着稻草黄的蓬乱头发都跟着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