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揭露

这场宫变开始得令人猝不及防, 结束也极快,仿佛一夜之间风云倒错,天地倾覆。

在日轮的第一抹曦光照亮王城之前, 一切动乱就已然平息,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时隔十年之久, 象征至高权力所在的王宫终于重归它原本的主人。

这日清晨, 王廷之内,众臣像往常一样赶在廷议开始前站在各自的位置。

宏然宽广的殿堂中气氛胶着凝滞, 在场者偶尔交换意味不明的眼神,等待即将到来的结果,毕竟今天坐在王座上的,可不一定是原来那个。

有人疑虑,有人紧张, 有人汗出如浆,有人老神在在。

虽然昨晚对抗的规模不大,但城门守军进驻王宫的动静总藏不住。

能安然无恙留到现在的贵族官员, 或多或少都有所察觉,当两方人马刀兵相对时,每一家宅邸都门窗紧锁, 不少人一夜都没敢合眼, 生怕会出什么变故。

不过后半夜就动静全无, 大约已经分出了胜负。

那么,最终留下的是……?

在众人的揣摩和忐忑中, 殿外的露天影钟移动到刻度所在之处,与那条黑色划线重合。

与此同时, 侍从依次摇响金属重铃, 宣告廷议时间到。

众人陡然安静, 只听得厅门外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是靴底踏过白石长阶,一步步拾级而上,直到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黑发金眸的王女。

艾琉伊尔从王廷中央铺着猩红地毯的宽阔道路上走过,从两侧肃立的臣属眼前走过。

当她经过时,众人将头埋得更深,只能看到那双长及膝盖的黑靴,鼻腔内似乎能闻到森冷的淡淡血腥味。

道路尽头是那张赤金色王座,刻满历代索兰王名字的金叶熔铸成与冠冕相似的形状,安在高座顶部。

艾琉伊尔跨上台,转身面朝大厅,视线扫过一众权贵大臣,接着毫不迟疑、毫无停顿,安然地坐在了王座之上。

数名亲卫立于她身后,左右列开,沉默无声地拱卫。

艾琉伊尔双手分别搭在两边宽大的扶手上,脊背自然挺直,冠形金叶簇在椅背顶端,从下方远远地看去,就好像戴着一顶纯金的冠冕。

面对神色各异的众臣,艾琉伊尔唇角微微勾起。

“如你们所见。”

“霍斯特犯下重罪,于昨晚连夜叛逃出城,今日起由我代行职责。”

这样的说辞倒是出乎不少人的预料。

宫变到底不是光彩的事,这种时候,不应该谎称前王突发急症暴毙,或者把锅推给哪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好给自己冠上正当名头吗?

更何况霍斯特是逃出王城,而不是就此身死……

在一些官员心里犯嘀咕的时候,昨晚事情结束后就很快收到消息的几人站了出来。

先是贵族长老波多尔。

接着是务实派之首卡尔顿。

直到各神庙的大祭司们出面,少数头到尾都秉持观望心态的官员这才明白,不论他们是否表达异议,都已经不重要了。

大宰相站在原地,铁青着脸,硬撑着没有失态,周围的官员都有意无意和他离远了些。

作为忠诚于霍斯特的代表,大宰相在过去三年间早已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尽管他按理应是众臣之首,可这一职位的权力基本是由王赋予。

君主本身掌握的力量,君主对身在这个职位之人的信任程度,决定了大宰相所拥有的权能大小。

哪怕霍斯特在位时,大宰相手上的权力也一直在缩水,而若是王女执掌王权,他的未来又会如何?

反对也是死,顺从也是死……

大宰相抬头,沉重地呼了一口气,成为第一个提出异议的官员。

“王女所说,请恕我们不能相信。”

“霍斯特陛下向来宽和仁慈,勤勉执政,这是有目共睹的,而你昨夜发动兵变,围困王宫,大家都心知肚明。”

“所谓成王败寇,你最终胜了,要将罪名扣在陛下身上也不难理解,但这样做实在让人心寒。”

说到这里,大宰相沉痛摇头:“你能用这种手段对付陛下,未来也能用同样的方式对待无辜的分歧者,就好像在君主后院使尽毒辣手段的王夫人们。”

“说出这番话,王女你就不可能容得下我,比起死于栽赃构陷,我宁愿死在这里!”

“不必多说,现在就让侍卫把我拖出去吧!”

此话一出,台下便有人忍不住抬眼偷瞄艾琉伊尔的表情。

王女似笑非笑地问:“谁说我要杀你了?”

“就算你嘴上说不介意,也难以让人信服,说不定哪天就又让我等忠于陛下者死于非——”

“停。”艾琉伊尔抬手,漫不经心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否则大宰相阁下您哪天摔个跟头,发个急病,但凡有什么好歹,岂不是都要算在我头上。”

大宰相一时哑口无言,这也的确是他的想法。

艾琉伊尔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环视下方,跟随她的势力之中并无人面露异样,倒是选择不表态的人都有些摇摆不定。

这是无可避免的现象,不论什么时候,总会有人摇摆不定,但只要拿出更能说服他们的有力事物,也就不必为此劳心劳力了。

“本打算审判庭公布结果之后再细说,不过,既然大宰相提出疑问,我也不好置之不理。”

“霍斯特所犯下的罪行,是谋害先王并且栽赃给先王后。”艾琉伊尔垂眸,“也就是我的父母。”

一石激起千层浪,哪怕是秉持少说少错、从廷议开始就安静如鸡表情呆板的大臣们,也在此时流露惊愕的神色,发出小声动静。

谋害先王!

霍斯特当年伏在先王棺上哭得昏天黑地的模样,很多人至今记忆犹新,还有诗人歌颂他对先王的兄弟情谊——可要是罪名落实,霍斯特之前给人的印象就会全盘颠覆。

而这样一来,王女再怎么发动宫变夺权夺位,也都是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大宰相则对这事一无所知,先王在位是他就是权臣之一,和当时的霍斯特没有多少交集。

闻言,他强作镇定道:“这是空口白牙的污蔑,当年那么多人都没发现问题,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王女又是怎么知道的?”

艾琉伊尔眼前控制不住地回现出当年的情景。

鲜血,深入胸口的金剪,霍斯特狰狞的脸。

画面一闪而过,王女闭了闭眼,心绪依然沉着理智,并不似幼时的激戾。

“我亲眼看到的。霍斯特对父王下手,逼我母后自裁的时候,我也在那座寝殿。”

大宰相嘴角扭曲了一下。

不等他质疑,艾琉伊尔就接着道:“当然,仅凭我所见无法取信于人,这点我知道。”

“但霍斯特留下了证据。他不敢让父王的灵魂回归诸神之国,所以没有为他举行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