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浸染

萨努尔王是个战士, 这毋庸置疑。

如果再往前推几年,萨努尔王就算不能胜过艾琉伊尔,还能做到全身而退, 但现在——他十个儿子中最小的那个都能上战场了。

时间是平等的,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类。

它让赫菲特城主年迈力竭, 也让异族的王步入衰退, 身体上的衰弱还好说,更重要的是心理。

王女的剑锋追赶着他, 一刻不停,招招致命。

最初的雄心勃勃逐渐褪去,被压在心中的退缩欲望又升了起来,萨努尔王脸上不露怯,看上去怒意勃发, 也没有被逼到极限,可动作不会骗人,他的刀在诉说着怯意。

艾琉伊尔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变化, 眼眸依然冷淡凌厉,嘴角却缓缓挑起,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嘲讽意味。

“铛——”

长剑斜里劈来, 萨努尔王急忙回刀横挡, 死死地咬着后槽牙, 不愿显露出无力。

艾琉伊尔迫近剑刃,森寒掩盖瞳仁中央一点疯狂, 在满身鲜血的映衬下越发可怖:“不过几年时间……”

“哈蒙革,你早就不是我的对手了。”

哈蒙革正是萨努尔王的名字, 他怒目而视, 但也确实感觉到自己力不从心。

握刀的手爆发出青筋, 在索兰王女的力量下打着颤,像是马上就要支撑不住。

“混账!”

哈蒙革抬脚试图将王女蹬开,好获得调整的时机,然而艾琉伊尔一旋身敏捷避过。

“当然……”长剑自上而下挥落,几乎不给对方喘息的空当,“以前也不是!”

哈蒙革没有败在这一击之下,却也差不多了,比起好胜心和萨努尔战士的尊严,更深的恐惧翻涌出现。

这样下去会死。

他勉强架起的弯刀可能脱手飞出,没有武器的人下一秒就会丧命,也无法转身就逃,背过身的下一秒也会被王女从身后斩裂。

我是王。哈蒙革告诉自己。

为了不让萨努尔族失去他们的领袖,他决不能死在这里,这不是逃跑,这是战略性的撤退——

可是,该怎么从这样的攻势下撤开?

就在这时,一抹不同于黑银和棕红的颜色进入视野边缘,那是索兰平民最常穿的白色粗亚麻衣物。

一个采药人趴在地上,竟然很幸运的没有在双方交战中被踩踏致死,仍然伤了手臂和腿脚,正艰难地用单手和膝盖爬行,想要逃离战场。

哈蒙革眼前一亮。

借着艾琉伊尔伏身避开后方某个萨努尔士兵袭击、并且反手结果对方的时机,哈蒙革用弯刀刺入采药人的后心,将他串在刀尖上挑起来,就像拿着个人肉盾牌。

“掩护我!撤退!”哈蒙革高叫,“我们走——”

萨努尔士兵听到命令,哪怕是转为背对之前还在对战的索兰人,也要赶来护送王离开。

但就在这短暂的、或许连半秒都不到的时间里,艾琉伊尔悍然逼近。

没有迟疑,仿佛没看到对方举着什么人,剑光携雷霆般的力道横劈而过。

哈蒙革张了张嘴。

手上提着的重量忽然变轻了,与此同时,自己脖子上也多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双方的距离足够近,采药人脖颈间大股血液喷涌如泉,溅落在王女的脸颊上。

这片战场不需要一丝一毫的仁慈,更何况……艾琉伊尔微微垂眸,没有看哈蒙革不甘的眼神,她的目光注视着索兰的子民。

更何况,他已经快死了。

萨努尔王把人挑起的那一刀,习惯性贯穿过他的心脏。

对面,哈蒙革慢了一拍才捂住喉咙,在马上摇摇欲坠,发出带血的咯声。

这一变故让萨努尔族再无心战斗,有人不顾一切冲向王,有人见势不妙决定先逃跑再说。

艾琉伊尔并未阻止敌军救走哈蒙革,带走也救不回来,她只是继续挥动长剑,动作狠辣而利落,仿佛不知疲倦。

一个目的已经达成,是时候执行第二个目标——杀死更多萨努尔人。

战局发生了根本性扭转,敌军开始溃逃,而索兰骑兵则追在后面奋勇拼杀。

道路两旁的草木、嶙峋的山岩、山谷之间赤黄的地面,全然染上一层擦也擦不去的血红,断肢、尸骸和倒地的战马留在原地,堆积如坟。

追击持续了一小段时间,大片鲜血和残肢的痕迹还在继续往山谷之内延伸,直到地势逐渐拔高的地方,才戛然而止。

身在所有索兰士兵之前,艾琉伊尔持剑的手平举向身侧,示意停止追杀,如同一道拦截的线。

索兰骑兵在这条线之后停住了,尽管杀红了眼,尽管被愤怒和胜利裹挟,他们依然遵从王女的指令,没再做出半个多余的举动。

“行了,到这里就不用再追了。”

艾琉伊尔说,冷眼凝望前方,零散的萨努尔人慌不择路,驾驭着马匹向各个方向逃跑,很快就隐没入深林不见踪影。

王女甩了甩长剑渐染的鲜血,血凝成珠抖落在地,可更多凝固的血痕留在剑上,仿佛它原本就是一把殷红的兵刃。

修长颈项低垂,艾琉伊尔似是在沉思,神情中没有多少获胜的喜悦——当然,也可能她的沉思就是为了冷却淋漓厮杀后过热的血和神经。

终于,艾琉伊尔再度开口下令:“走吧,传讯给埃特里赫城,回去清扫战场。”

方向一转,位于队首的艾琉伊尔就落在后方,她不急于加快速度回到队首,只是让战马慢悠悠走着。

取下头盔,艾琉伊尔拨弄一下垂在脸侧的碎发,黏腻成缕还有半凝固的血肉碎屑,简直像是在血池里洗过澡。

洛荼斯一眼看去被那染血的、残酷诡谲的美感所吸引的同时,更有种当场召出水流把人洗刷干净的冲动。

或许水神就是会有轻微洁癖?

这时,艾琉伊尔看过来,镜片附着在双眼之前的神力,可以让她清楚看到河流女神灵体的模样。

还是那么整洁纯白,一尘不染,即便穿梭在战场之间,血的色泽与气息也无法浸染神的灵魂。

洛荼斯等着王女问盒子的事。

谁曾想,艾琉伊尔张口就是一句:“我可以弄脏你吗?”

……这是个什么问题?

洛荼斯仔细而谨慎地看去。

或许是由于自己心思不像以前那么简单,她第一时间浮出的念头,竟然比这问法还不宜深想——

然而一瞧之下,洛荼斯就明白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艾琉伊尔话音刚落,倒像是也觉得哪里不对,移开视线,歉意地笑笑。

王女看似轻松道:“要是让穆娅祭司听到,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让我踏进卡迭拉神庙了。”

洛荼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视线停留之久,让艾琉伊尔颇为忐忑,毕竟洛荼斯看什么都很淡,深而长久的凝视这种情况……是感到不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