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章 04
在三个人抵达五条悟在千代田区的公寓的下一秒,暴雨贴着他们脚后跟泄下来。
阔气的房东列出五六家晚餐餐厅以供选择,被其他两个刁钻住户两票否决掉所有。
家入硝子给出理由:“雨太大了。”
“此外,仗着无下限淋不到雨的猖狂模样真的很可恶。”夏油杰从另外一个角度补上了硝子没有说出口的台词。
五条悟垮下脸,肩膀也塌了下来,只觉得自己和小伙伴住一起的快乐也被这场雨浇灭了。
晚餐的角逐最终以外卖草草了事。
雨还在下,三个人围着茶几坐在地毯上,棋牌游戏和一堆蓝光影碟被五条悟推到旁边。在雨声中,他们简单地将整件事从头到尾重新复盘了一遍。
故事简单又荒诞。
这个不属于咒术领域的怪物衍生出的麻烦还不少,家入硝子陷入危险,同时被高层盯上。
而这两个问题目前根本没办法从根本解决。
家入硝子端着热牛奶,他本人倒是不急。怪物来了给自己一刀完事,而高层的凝视久了也就习惯了。
“还是早点睡觉。”他吹了吹杯面的奶泡,“你们昨天还在札幌吧,前天我记得是福冈。”
札幌和福冈几乎在日本的两头,如果不是因为人员调动的确困难,这样的任务安排就像是在把特级咒术师当狗遛,更别提现在还是在假期。
硝子甚至可以想到辅助监督拿到任务安排和咒术师联系方式的时候绝望的脸。
“先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他提议道。
话虽如此,直到凌晨三点,家入硝子还睁着眼望着天花板。
失眠这件事果然是无解的。叹了口气,硝子在床上翻了个身。
他现在有点后悔答应五条悟的“同居申请”了。
很后悔。
这股悔意在他半夜去阳台上正面撞上夏油杰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阳台外没有开灯,夏油杰背靠在栏杆上,散着头发,外面暴雨扬起的水汽将他的发梢浸湿了一部分。他不说话,只是掀开眼皮,狭长的双眼似笑非笑看着硝子。
这个眼神让家入硝子缩回去的脚步顿住,他迟疑了一下,将烟盒塞进睡裤口袋,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你的睡眠很糟糕。”夏油说。
“……”硝子没有否认,他在站定之后想了想,挑选出一句比较得体的回答,“或许是最近情况比较特殊。”
夏油杰笑了一声。
“这个借口很烂吗?”硝子手指不自然的摩挲了几下,还是忍住了没有把烟盒掏出来。
夏油杰缓声道:“有点。”
硝子没有立刻接话。他凝视着栏杆外被暴雨撞碎的灯光,这是他从观布子市搬到东京之后第一次观察它。
东京的市区鲜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整座城市像洗涤中的浮世绘,在狂风暴雨下获得片刻的喘息。
“是挺烂的。”出乎夏油意料的,他居然松口了,用半敷衍般真挚的口吻解释,“不过我很惜命,去看过医生,也有相应的举措,你们不用太在意。”
“是担心。”夏油杰指出他措辞中的偏颇,“不是在意,是担心。”
家入硝子又想点烟了。
“你找过心理医生。并在诊断后要求医生销毁有关档案,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在硝子斜眼看过来之前,夏油杰补上一句,“好吧,告诉了我,就在刚刚。”
家入硝子含糊地“唔”了一声。
“悟和我抢先接下了高层下达的监视你的任务,你应该是清楚的吧。”
“是保护。”他也学着夏油杰之前的句式,笑说,“不是监视,是保护。”
阳台上水汽氤氲,夏油杰看着隔开室内与阳台的落地窗,现在几乎没有照明,他的脸色在无机质的玻璃上像是蒙上了一层死灰。
“看在‘担心’和‘保护’的份上,我想问——”
夏油杰看起来像是准备说一些家入硝子绝对不会喜欢的话,他忽视了护栏上沾上的水渍,舒展肩胛骨后靠在上面,稍微后仰侧过脸看向硝子。
“你有没有考虑过另一种可能。”夏油杰看着硝子始终平静无比的双眼,直言不讳道,“失眠和压力导致的神经错乱,或者是……”
“神经出现紊乱的患者以更接近他们心理预期的结果来反向暗示自己,纹状体多巴胺含量异常,心理与生理双重作用下笃定自己的幻觉是现实。简言之——”
“精神出现问题之后产生了幻觉。”
夏油杰被他这一段话顶得有点懵,“什么?”
“你以为你和五条出双人任务的时候我在高专干什么?”家入硝子轻笑一声,第三次压住自己想掏烟盒的想法,“虽然我平时都直接用反转术式治疗,但别小看一个‘医学生’的努力啊。”
夏油杰提出他描述的怪物可能并不存在,是他虚构出来的东西。
家入硝子在心里啧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疼痛下会骤然消失的怪物有多么可疑。再加上唯一算得上线索的是自己失踪很久的养母……
“因为想找到苍崎橙子而出现的,逼迫自己展开行动所产生的幻觉。”
这才是正常逻辑下最合理的解释。
“我还得坦白一件事。”夏油杰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份报告,报告单上镀了塑膜,雨飘进来溅在膜外,被夏油拿大拇指抹开,“这是上学期末放假前的体检报告,悟把它从夜蛾老师的档案室偷了出来。”
他的声音意外地有些愧怍。
高专每年都会给学生体检,一般只会出一个体检结果,具体的报告则会封存在档案室。
体检单上相关的反馈可以作为家入硝子大致状态的判断依据。
算算时间,五条悟应该是在从医院出来,调查完现场之后回到高专开始他的偷鸡摸狗行为。
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他们两个就开始有了“家入硝子可能不太正常”这个假说,并试图去证实——同时对高层掩盖。
“你打算用我领域的知识告诉我:家入硝子是个疯子吗?”硝子接过报告单。
他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自嘲,夏油杰试图去判断这句话是否已经带上了攻击性,未果。
于是他没有回答,从兜里又掏出来一个东西,是打火机。
那点在风雨里飘忽不定的火苗将彼此的脸照亮了那么一点,夏油隔着光,问:“要火吗?”
一支烟的时间结束后,硝子活动了一下脖子,打算继续回房间和失眠做抗争。在他离开阳台前,状似无意问了一句:“所以你们相信我说的吗?”
夏油杰仍然靠在栏杆上,仰着头,下颌延伸出凛冽的直线,他没有和硝子一起抽烟,却像吐烟雾一样呼出一口气,话里微妙的带上了薄荷和焦苦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