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出嫁(完)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那么那些说的犹疑,都是戏耍。晏鄢想笑,又笑不出来,起码生生还愿意耍他。
他一字一句地又重复着刚才的话。
“我替你做到了。”
“你说过等我,我回来了。”
他声音沙哑,含着无限的卑微,让人动恻隐。可他面前的人像是石头做的,无动于衷,晏鄢记得蔺怀生从前不是,但现在是了,晏鄢便不敢再说。
蔺怀生好像就是要他无言要他憋死,他才愿意开口,施舍给晏鄢一两句话。
“地上冷,找块布擦干净自己,然后上来吧。”
晏鄢垂着头,他无处寻,最后蔺怀生让他拿自己柜子里随便一件衣裳擦身子。晏鄢又舍不得了,东挑西拣,最后拿出一件中衣。上好的料子,如羊奶流手,李琯为了和闻人樾无声攀比,为蔺怀生倾注了他所远远没察觉的心意,李琯连熏衣服的香都要为蔺怀生亲自挑。一点点替换掉蔺怀生的习惯,以为这样就能占据他一生。现在,全便宜了晏鄢,这条李琯曾经根本看不起的狗。
蔺怀生没听到什么声音,就说:“擦干净点,不要弄脏我的床。”
晏鄢张了张嘴,听得自卑。
就在完全戳穿晏鄢身份后,蔺怀生在他面前完全变成另外一幅样子,比惩戒他的上司还要像酷吏,一句言语比惩戒的鞭痕来得千倍万倍恐怖。晏鄢觉得疼,但他这时候心里念的,是从前蔺怀生对他的那些好,他脚下生根,就逃不了了。
他擦干净自己,外面就套着这身中衣,好在他现在的身形不会和蔺怀生相差太多,蔺怀生的衣服他尚且能穿下。他赤脚走过来,路过自己原本换下的衣服,挑了挑,翻出还算干净的一面,扯下来攥在手里,等到了床边,就当擦脚的布,拭掉脚底的灰尘,而后扔远。他完全听蔺怀生的话,要干干净净地到床上。
他讨好地对蔺怀生笑了笑:“我现在很干净。”
尽管声音哑了,但依旧能听出属于晏三姑娘的声调和柔情。
蔺怀生嗯了一声,让他再坐进来一些。蔺怀生上手,伸进微湿的中衣,晏三姑娘的表皮下依然是个男人,只不过他这副模样更好骗过众人,把女子扮得惟妙惟肖。
蔺怀生有点好奇:“现在是你真实的样子?”
晏鄢说不是。但他没有接着解释,他似乎难以启齿。
蔺怀生动了动,晏鄢立刻抓住他的手:“别去!”他以为蔺怀生要去点灯。
这两次他全在黑暗中,他觉得安全。他起初也是这样接近蔺怀生的,那时他怎样的恶意,黑暗给他包庇,现在成为他仅剩的遮羞。让蔺怀生点亮屋子看清他的模样,不如自己痛快地说出来,晏鄢握着蔺怀生手的力道加重了。
“别去……”
“是缩骨,你之前看见的才是我原本的样子。”
蔺怀生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先前他试分析黑影的真实身份时,李琯和晏鄢都在其中,但那时蔺怀生倾向于李琯。晏鄢表面的身份太有迷惑性,晏三姑娘和黑影之间又在身形上有差,而后来试探出李琯不是黑影时,蔺怀生几乎认为黑影只是这个副本中与姐姐一般的故事角色。唯独遇袭那夜,晏鄢伤了脖子这件事成为蔺怀生始终牵强的质疑点。
“那为什么今晚不用原来的样子面对我呢?”
晏鄢苦笑:“想的,但没来得及……”
他连梳洗都来不及,对方就回来了。
“这会让我看看吧,我很好奇。”
蔺怀生直截了当地说,但晏鄢却立刻拒绝了。
蔺怀生揪着不放。
“为什么?晏晏每次不是也都选择以那个样子来见我?”
他问很平常的话,但晏鄢有一种感觉,蔺怀生是故意这么说的,他从细枝末节里揪出晏鄢的痛处,然后要晏鄢痛不欲生。他不曾就看到李琯被蔺怀生击垮?
“因为……”晏鄢露出难堪的笑容,“我变回去的过程很难看,我怕让你恶心。”
但他别无选择。
蔺怀生只听到晏鄢痛苦的吼叫,他怕引来追兵,到最后全都咽在喉咙里,变成压抑的喘息。床榻颤动,被子被他揉皱,蔺怀生忽然很想看一看晏鄢现在的样子,就被恢复原貌的晏鄢握住了手。
他冷汗涔涔,虚弱笑道:“生生,你有痛快一些吗。”
恢复原身的晏鄢长手长脚,样貌也长开,更为锐气。他若是让蔺怀生好好看看他的模样,那么该是多么丰神俊朗的一位小郎君。晏鄢告诉蔺怀生,他的武功又和缩骨有所不同。
“他们需要女人,方便安插的也是女人,我是他们捡到的意外。年纪小的时候还没什么,后来我的样子不太像女子了,就需要一寸寸地缩骨,阴阳逆转。”
直至现在,晏鄢的冷汗也没有停,蔺怀生伸手替他抹去。
“你不逃吗?”
“逃?”晏鄢学蔺怀生平躺在床上,气派的拔步床在夜里却像一副巨大的棺椁,人躺在里头,就是行尸走肉。
晏鄢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我能逃到哪里去?生生,我也没有家。我练这种功法有代价,作女子打扮时我身手不凡,可变回男人,我便如同一个废人。你都能伤我,我被抓住只有死路一条。”
而如果不能堂堂正正以真实身份活着,隐姓埋名的逃亡又有何意义。
晏鄢不愿意多说自己,他说回正事。
“最初我接到任务,去接近已贬为庶人的蔺其姝。我在净慈庵见到她,她很温柔,也很忧愁,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觉得瑜王殿下太过杞人忧天。又或者,背后到底是怎样惊天的秘密,需要他这样防备?”
“起初我无需做什么,只要看着蔺其姝就好,一切相安无事,她也只把我当做一个寄居在庵内不受宠的官家小姐,直到我发现她断断续续和闻人樾联络。”
“要知道当初西靖王府落败,其中何尝没有闻人樾的手笔,就连蔺其姝本人沦落庵中带发出家,也是闻人樾的羞辱。”说起此事,晏鄢口吻中仍有嘲讽与厌恶,“那会是什么事,让一个皈依了佛、甚至和曾经的未婚夫都不曾有来往的女子,和仇人通信?我上报给了李琯。”
蔺怀生答。
“是西靖王府蒙冤一事,我姐姐一直在查真相。”
“我不知道,时至今日,我也没有弄明白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听口吻,晏鄢并未骗蔺怀生。
“我更接近蔺其姝,装与她推心置腹。一次意外,让她发现我其实是男子。”晏鄢陷入回忆,“但你姐姐并没有惊慌,甚至替我隐瞒下来,对我更好。”
“那时候她病了,心病,没有人能地待在一间小小的破庙里六年不疯,而且还要割碗储血。她情绪反反复复,但把我当成他弟弟的替代品聊以慰藉,我像是她的命,她会对我笑,对我哭,还会对我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