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平康 花楼斗诗,盛世风流。
“你考虑清楚了。这次我可没有逼你。”
唐长安城结构规整,除皇城和东西两市以外,被整齐划分为109个居民区。称作“里坊”。其中。平康坊位于长安城北部,毗邻皇城。坊内又有更小的居住区,称作“曲”,那闻名于世、令人神往不已的妓女娘子们便居住在坊东的中、南、北三曲。
时年此刻就在南曲的一处院子里。正对镜理妆。将最后一枚插梳别上发髻后。女孩这才转过身,道:“不是你说的吗?我们要混进平康坊,才能接近独孤英。”
女孩身穿绛红齐胸襦裙。臂挽琉璃白披帛,乌发绾成双环望仙髻。随着转头的动作。颊畔的猫眼耳珠轻轻晃动。外面华灯初上。滢滢光线里。她全然是个盛唐仕女的模样。
但聂城知道,她此刻扮的不是仕女,而是……妓女。
他不动声色,“我是说了我们要混进平康坊,但没有说你一定要扮妓女。”
这也是最让他惊讶的。时年在听完他的计划后,主动揽下了这个任务。和以往总需要他威逼利诱完全不同。
“我不扮妓女扮什么?难道和你们俩一样,扮嫖客吗?”
“你也可以留在邸舍里,等我们的好消息。”
这次倒是很人性化了。时年想到之前他逼自己勾引了刘彻又勾引朱厚照。轻哼一声。
“怎么?”聂城问。
“我是在想,你这个人明明知道怎样做大家会喜欢,为什么总是要选让人讨厌的方式呢?”
聂城扬眉,时年说:“那天,你为什么要装作怀疑张恪和孟夏?或者说,你一开始为什么要告诉我们,你怀疑大家?”
“不是你让我有话直说的吗?”
他指的是烤肉店那晚,她在走廊兴师问罪,让他不要再神神秘秘,什么事情都瞒着大家。
“你少来!我这几天想过了,你才不会因为我的一句话做出这种决定呢。就算没有我的逼问,你也打算在当晚跟我们摊牌吧?”
聂城默然一瞬,轻笑,“你猜的没错。”
果然。
时年眉头紧皱。有些话憋在心里好久了,她反复思索,最终确定如果不说清楚,别说后面的工作,自己连觉都没法儿好好睡了。
她深吸口气,“我知道,你怀疑大家,我也认可你的怀疑是有道理的。但我不认可你的行事方式。”
“孟夏说,你告诉我们你的怀疑,是想让我们对彼此存有戒心,以免被隐藏其中的内奸给害了。这也许是有必要的,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也会带来另一个严重的后果——让团队失去信任。
“我们一起做的,是出生入死的工作,军队里还说在战场上要信任战友呢。所以,你就算要告诉我们你的怀疑,也可以用更有人情味、更不伤害大家感情的方式。不要忘了,我们中没有任何人被定罪,至少目前,我们都是清白的。
“你身为队长,应该维护团队的凝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亲手摧毁大家信任。”
自打两人认识,这还是她第一次说出这么长、这么严肃的话。
时年一颗心砰砰直跳,忍不住看着聂城,想知道他的回应。
她都这么剖心剖肺了,他应该……会听吧?
在她期待的目光里,聂城沉默半晌,道:“所以,这就是你之前为孟夏和张恪辩解的原因?哪怕你们认识不过一个月,彼此间根本还不熟悉。”
“……什么?”
“我和他们所有人都已经认识超过一年,一起做过很多次任务,我是他们的队长。可你却认为,你比我更清楚怎么跟自己的队员相处。”
时年怎么也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一股怒火直冲上头,“是,我是新人,但新人就不可以给领导提意见吗?还是说,我们7处就是唯队长是从,其余人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聂城点头,“是,7处就是唯队长是从。”
时年气得冲上去,一把攥住他领子。聂城垂下目光,“干什么,要打我?”
时年闭上眼,冷静片刻,松开手,皮笑肉不笑地轻抚他的领子,“我不打你。我怎么敢打队长呢。我只是想问,一般人不能给领导提意见,那优秀员工呢?”
聂城扬眉,时年问:“你也说了,我的表现是队里最好的。如果这次,也是我最先搞清楚那个人的身份,最先完成任务,队座大人愿意屈尊,听听我的意见吗?”
聂城眼神一转,明白了,“所以,这就是你这次任务这么积极的原因?”
时年翻个白眼。她早知道没那么容易,对聂城不抱期望果然是对的。
“你就回答我,行,还是不行?”
安静的房间里,两人挨得很近。四目相对,不说话也能感觉出彼此间的剑拔弩张。
聂城盯着她,许久,似笑非笑道:“好,那我就等着时年小姐来指导我的工作了。”
不能输!这次说什么都不能输!
时年觉得,自己已经站到了一个关键点,忍受聂城的霸权主义这么久,终于奋起反抗。革命的第一枪既然打响,那么必须坚持到底,这一次如果输了,她也许再没勇气对聂城的决定说不了!
领路的婢女回过头,轻声说:“娘子,到了。”
时年回过神,发现婢女虽然低着头,却在用余光偷觑自己。聂城的办事能力一如既往让人惊叹,从她决定假扮妓女到今晚,不过三天,他就搞定了一切,不仅把她塞进这家平康坊有名的妓馆,而且从之前老鸨对她的态度来看,她很清楚她不是来下海的,而是为了体验生活……
这个婢女应该不清楚,但对她这个新面孔还是不由得好奇。
时年假装没发现,她们已经走到长廊尽头,前方便是大堂。每天晚上,妓馆都会在这里举行宴会,所有来玩的郎君要先在这儿喝个花酒,然后才各回各房。
所以这时候,也是妓馆人最齐的时候。
木门从两边被拉开,像是一幅画卷展开,本来隔着门模糊不清的乐声瞬间清晰,潮水般涌来。时年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只见大堂里白灯如昼,四面都坐着人,乐师分列两侧弹奏着乐器,而大堂最中央,花团锦簇的地毯,一红裙女子正翩然起舞。乌发红唇、身段婀娜,看长相是个胡女,赤裸双足上金铃跳动。琵琶声嘈嘈切切,一声急过一声,她的舞步也越来越急,裙摆如绽放的花朵。终于,琵琶重重落下最后一个音,她也伏倒在地,长裙在身侧铺成一朵硕大的花,而她双眸紧闭、伏在上面,如睡在花瓣中央的精灵。
堂上顿时喝彩声四起,时年也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这么高水准的舞蹈,可惜她没空欣赏,目光飞快在堂上搜寻着。唐代社会风气开放,文人学士都以狎妓为风流,甚至有新科进士及第后相约去平康坊玩乐的习俗,所以当时年看到在场男子大多是年轻俊秀的文士时,并不怎么意外。视线继续往前,终于,落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