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哗哗雨声不断, 室内光线些许暗淡。

娄诏下朝回来,此时身着一套便服,淡青色, 恰如现在屋外的雨色。

“辛城, ”良久, 娄诏开口, 仍旧看着掌中之物,“运河尽头还要往南, 你当初是如何去的?”

冯依依无意久留,站直身子:“反正路上走了很久。”

娄诏点头,留她几日,原来他依旧什么都不知道:“关语堂不曾与你成亲,那孩子也不是你所生。”

心里也许是残留着最后一丝希望,娄诏缓缓转身,墨发搭与肩头。

没有那身凌厉官服, 此时的他显得清瘦许多,好看的脸上带着一抹笑:“你是为了自保, 才这样做?”

“算是, ”冯依依不否认, 当时的确是为了安顿下,“不过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娄诏攥紧掌心,那枚圆润之物此刻像是火炭,灼烧着, 渐渐蔓延到心胸:“你不愿留下,可是因为他?”

就算是平静的相问,嘴角终是慢慢下垂。

“有。”冯依依点头, 关语堂已经是家人,自然在乎。

娄诏踱步到冯依依面前,他与她的身高差距定格在两年前,余下此生再不会变化。

找寻两年,终究还是抓不住。

“留下好吗?”娄诏开口,嘴里布满苦涩,“有什么事,我都会解决。”

冯依依摇头,垂眸看去地上:“原先我以为可以同你交流,化解些什么。可你总是听不进,你做的永远是你想的。”

是了,娄诏从来都是个骄傲的人,世家的身份,满腹的才学。平常人等,怎能让他改变?

倒不如些平常人,如徐珏,如关语堂,他们不完美,可他们会聆听别人,会设身处地,会在乎。

娄诏不是不好,只是更像一尊神,没有情绪,冰冷的,缺少世俗的烟火气儿。

“依依,”娄诏眼中闪烁,声音低哑,“我让一切回复原样,让冯家重建,你留下?”

冯依依抬头,嘴角漾出浅浅笑意:“诏表哥,其实你根本就不知道,冯依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娄诏无言以对。曾经他拥有她,可是屡次辜负。

她叽叽喳喳在他身边转圈,说着喜欢什么,他也从未听进去。

“天不好,诏表哥保重。”冯依依对人弯腰,温温一礼。随后,转身走出正门。

娄诏几乎捏碎掌中之物,最终还是不舍,松了松。

眼看那淡水色的裙裾擦过门款,佳人已到檐下,纤手撑开油纸伞。

“依依!”娄诏唤了一声,脚忍不住迈开一步。

冯依依身形只是一顿,随后走进雨中,很快,身影消失在院门处。

屋中静了,娄诏站在门边,纷杂的雨声像是敲打在心上,烦躁不堪。

他缓缓垂首,松开紧握的掌心,一枚圆形腰佩静静躺着。温暖橘色玛瑙,柔润水波纹路,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鲤鱼,在江流中激进,尤带着他的体温。

“根本是小孩子才会喜欢。”娄诏开口,目光软下来,“鲤鱼这么胖,怎能跳过龙门?”

清顺轻着步子走进来,不安的看看娄诏面色。

“何事?”娄诏手掌重新攥起,别回身后。

清顺低下头,轻声道:“少夫人,她已经出府。”

娄诏转身回去,好似没有听到清顺的话。

冯依依走上大街,漫天雨水交织,仿若人的心绪,纷杂混乱。

毕竟是喜欢过,若说心中无波动,那便是谎话。

只是过了这一时,以后应当会轻松。她终可回到辛城,见到父亲和桃桃。

独自撑伞走在路,冯依依在想,只不过一纸放夫书,娄诏会不会认。没有长辈的盖印,没有证人的在场。

现在也不想太多,冯依依想去一趟守备营,见见徐珏,做个告别。

守备营靠近北城门,是一座负责京城治安的军队。

冯依依找人捎了信进去,就在军营对面的茶寮坐着等。

雨不见小,茶寮几乎没有客人,小二靠在门前,看着雨水叹气。这要是大晴天,买卖可就强多了。

这时,雨中大踏步跑来一人,二话没说直接冲进茶寮,差点将小二撞到。

冯依依听见声响,抬头看,进来的正是徐珏。

“你怎么不撑伞,就淋着跑过来?”冯依依手探进袖口,想掏出帕子。

徐珏发梢滴着雨水,外衫几乎淋透,你两步到了冯依依的桌前:“关语堂被抓了!”

“什么?”冯依依攥着帕子的手伸到一半,僵在半空,“什么被抓?”

“关语堂,”徐珏脸上一派认真,雨水沿着下颌滴下,“在顺天府大牢。”

冯依依惊住,双手摁着桌面站起,声音染上微颤:“怎么回事?”

徐珏站直身子,缓了口气:“方才我的弟兄从顺天府回来,亲眼看见关语堂进的大牢。说是……”

“说什么?”冯依依心急如焚,明明昨日好好地,怎就关进大牢。

“罪名是污辱女子。”徐珏压低声音,俊眉拧起。

“不会,这定然不可能!”冯依依一口否定,关语堂绝不可能污辱女子。

抛却他的人品,就是他当年受的伤,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徐珏认为,一个坏蛋是不可能侠义救人,“可他是从那女人房里拖出来的,那女人哭哭啼啼的状告他。”

冯依依深吸一气,秀美眼睛染上焦急:“不会的,不会的。”

“其实我猜到一个可能,”徐珏伸手过去,将冯依依摁回凳子上坐好,“恐怕事情有些难办。”

“你说。”冯依依强制自己镇静下来,把帕子递给徐珏。

徐珏接过帕子,抹去脸上雨水,想了想又还了回去:“怕是和前日晚上,他救的那女子有关。”

“李贞娘?”冯依依想起那个瘦小的女子,吓得胡言乱语,看上去不甚清醒。

“对,”徐珏拖了把凳子坐下,一只手臂搭在桌边,“你看没看见她的脚?”

冯依依点头,李贞娘的一双脚是缠过的,非常小:“缠足,怎么了?”

“要是我没猜错,她是哪家权贵专门买来的,”徐珏道,“她身形瘦小,应当是个舞姬。”

“舞姬?”冯依依并不知晓这些事情,想那小小身板,完全不如戏台上的伶人。脚裹成那样,如何跳舞?

徐珏揉揉额头,甩掉指尖的水滴:“京城表面繁华,内中各种腐朽,你可知金盘舞?”

“便是女子在金盘上跳舞?”冯依依吃惊不小,本以为只是传言,却不想真有其事。

“是,”徐珏点头,手指敲着桌面,“那李贞娘一双三寸足,身形瘦小,必是送进京城,为那些权贵金盘起舞。”

这样一说,冯依依心中便明了几分:“大哥得罪了那人,因此给诬告扣上罪名,想逼着教出李贞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