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吃菜是不可能吃菜的。
此刻的席云岫,正在心急火燎地往家赶。
最近生意上的事情格外不顺,工厂食材的供应链出问题,古法菜的厨师也没能找到,忙得焦头烂额。
偏偏保姆王妈又打电话来说令狐雪不见了。
他憋着气,不能对失忆的人发火。
但于情于理,都不能再把她这么留在家里。
回家,赶小狐狸!
从车库进家门的时候,里面透出灯光,他有点恍然。
他已经太习惯每天晚归时家里的一片黑寂。
家里面积太大,餐厅那边开了灯,灯光昏昏黄黄的晕开,到玄关已经零碎了。
远处餐厅里的饭菜香味也晕开,混成一种人间烟火的味道。
王妈今天还做了饭?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小学傍晚回家的时候——
破旧的胡同里总有一盏昏黄的路灯,路灯下是同样晕着昏黄灯光的小餐馆。
店外的石板路上有一把竹制的老旧八仙椅,上面摇着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永远笑呵呵的,把手炉往他手里递:“回来啦,爸爸把饭做好了。”
那是席云岫鸡飞狗跳的人生中少有的温情脉脉。
很快一阵吧嗒吧嗒的脚步打断他的触景生情。
“老公回来啦!”令狐雪一脸灿烂地跑过来,手脚并用往上蹿,跳到了席云岫的身上。
席云岫下意识地托住令狐雪的身体,脸色却不怎么好,眼神凉飕飕的。
令狐雪不在意,脸自然地蹭在他的肩头,“我把饭做好了。”
肉乎乎的小脸在厨房里烤的暖暖的,像个暖炉,轻易就融化了外面的秋霜。
她和人亲昵的方式太过自然,眼神纯粹,蛊惑人心。
席云岫心一软,差点没能把她放下来。
怕不是真的狐狸成了精。
“下来——”他找回理智,冷声道。
小狐狸嘟嘟嘴,从他身上跳下来,也不生气,又亲昵地去牵他的手:“吃饭吃饭!”
她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块布,当成围裙裹在前胸,上边已经沾满了汤汤水水,红的,褐色的,染成一片。
席云岫凝视着她胸前的脏布:“不了。”
令狐雪白嫩的小爪子扒在他外套上,“我做饭很好吃的。”
餐饮巨头的席延总裁不为所动。
吃饭是不可能吃她做的饭的。
就算席延倒了,世界上的饭店都关门了,他也不可能吃她做的饭。
小狐狸才听不懂什么叫婉拒——
把他往餐厅拽,然后又蹦跶着进了厨房,瀑布一样的黑发在身后漂亮地散开。
桌上的菜不多,只有三道。
一道天梯鸭掌。
泡制后的鸭掌褪骨清蒸,叠成四四方方的一块,下面整齐地摆放这一片大小合适的香菇片、一片薄厚均匀的火腿片,再用细海藻丝轻轻地拴住。
盘边处,整齐摆了一圈秋葵,围成圆形,将鸭掌包在里面。
摆盘有大讲究:天圆地方,脚踏实地。
席云岫眸色渐深,这竟是大庆朝的宫廷菜。
一道砂锅辽参酒焖肉。
酒用是地道的清酒,浓油赤酱里散发出淡淡茉莉花香。
这酒是他按着父亲的方子亲自酿的,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翻出来的。
每道菜她用的酒都不相同。
比如最后一道亲王府烧鹿筋,是用的糯米黄酒。
糯米独特风味在山鸡和鹿筋小火慢慢煨制,辅以萝卜和苹果的甘甜,才能清鲜爽口,入口醇香。
席云岫右手拇指在曲起的食指指节上反复摩挲,这是他情绪起伏时的下意识动作。
竟然是个行家?!
正想着,令狐雪晃晃悠悠地捧着一个比她脑袋还大的汤锅。
她眼睛讨巧地弯折,半期待半担忧,也不知道陶夭夭说的好不好使。
席云岫倒抽一口气,喷香的羊肉鲜味,混着一种不知名的香料,瞬间馥郁沁入心脾。
马思答吉汤?!
面对这道早已失传的珍肴佳味,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真香。
-
席云岫不仅坐下来吃饭,而且大快朵颐。
精选上乘五花肉与优质辽参一起慢炖,文火细熬,五花肉的油脂被海参吸收而变得爽口,又成就了海参的软糯甘香。
汤入口毫无羊肉的腥膻味,汤清色鲜,辅以多种香料,恰到好处地综合了羊肉的燥气,融合成一种温和的口感。
一口下去,在身体里产生独特而柔和的暖流。
鸭掌清脆,秋葵爽口,鹿筋更是软糯鲜香得一塌糊涂。
唇齿留香,不算什么本事。
席云岫古今中外的美食,什么没有吃过。
但重要的是,这是他小时候吃过的味道。
眼眶微烫,沉默片刻,席云岫掩藏好情绪,不动声色地问:“这都是你做的?”
不要说料理方法,光是鹿筋辽参这些食材,现在的厨师就没几个会做。
若不是为了古法菜的事,他冰箱里也不会有这些食材。
令狐雪边点头,边紧张地啃手指头。
陶夭夭说,只要菜里有有秋葵,羊肉、鹿筋和海参就行,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之前陪师姐进宫,她没事就溜进御膳房,在房梁上看御厨做菜,躲着准备偷吃东西。
狐狸的鼻子味觉灵得不得了,一道菜哪怕只吃一次,也记得清清楚楚。
几道菜而已,还难不倒她。
就是刚才研究火房里的灶台,花了点力气。
席云岫问:“你不是失忆了吗?”
令狐雪支支吾吾,眼神左闪右闪。
席云岫只道是失忆前留下的零碎肌肉记忆,又开口问:“这汤里的香料是什么?”
这汤,他也只小时候喝过一次。
令狐雪小声说:“是后院里黄连木的树脂。”
狐狸鼻子太灵了,找什么一找一个准。
席云岫摩挲着手指,若有所思:老家的饭馆的背后,确实有一棵黄连木。
倒吸一口气,他开口竟有些小心翼翼:“这些菜的做法能教给我的厨师吗?我找人来学。”
令狐雪不假思索,一口答应:“好啊!”
席云岫趁热打铁:“你开个价。”
令狐雪长睫下的眼睛弥漫着困惑:“什么?”
席云岫说:“一道菜多少钱?我给你。”
令狐雪没听明白:“你是我老公,为什么要给我钱?”
道侣宠着还来不及呢。
花钱?怎么能让道侣花钱!
席云岫盯着她剔透的眸子,半天也没看出来是真情假意。
他做生意虽然大胆,但也不是全靠冲动。
事先他就做足了功夫,在京市的富豪人家里,带起古法菜养生的风潮。
养生倒是次要,直白点就是宣传体验当皇帝的感觉。
这样的一道菜的秘方,给识货的人看,少说也得五六位数起。
白给?图什么?
他半眯着眼睛看她,脸上带点罕见地稀奇,兴味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