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尽管开枪, 把我们一起炸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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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哪儿弄来的炸/弹?”杰森压低了声音问他。

“等我们从这儿出去后,我会给你上一门课,名字就叫《如何用玩具音乐盒里的机械零件和拆卸下来的诡/雷制造定/时/炸/弹》。”杰克舔着嘴角。

好吧, 这个聪明过头的疯子, 他如蛇一般冷血,又有魔鬼般的狡诈。杰森暗暗磨着牙, 他早该想到, 杰克并不只是找乐子那么简单,他像是个老谋深算的棋手, 落的每一个步棋都有他的意义。他看中的不是输赢, 而是游戏本身。用“玩心重”来概括他, 本身就是一种轻视。

杰森紧紧皱着眉:“你的精神状况没问题吗?”

杰克楞了一下,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 整个世界都凝固了。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变成了教堂彩窗般的影子, 花里胡哨的色块不断旋转又不断破碎,最后彻底失去了固定的形态,变成了各种颜色的粘稠油漆, 绞缠着旋转着滴落了下来。在一瞬间的静止中, 扭曲成巨大的漩涡。杰克凝视漩涡的最深处,他看见了微弱的光点,那是一颗酸绿色的眼球。

鼻端满溢着淡淡的海盐香水味,似乎有一只冰冷的手, 正抚摸他的鼻梁和眉眼,然后缓缓往下, 指尖轻轻点在唇上。

一种强烈的、无法忽视的——

违和感。

杰克回过神来, 斑斓的影像全部退去, 刚才看见的一切似乎都是他的幻觉, 在旁人看来,他只是愣了一瞬,并没有任何异常。杰克闭了闭眼,用指关节按压着他的太阳穴:“我没问题,药已经按时吃了。”

史蒂芬冷冷地盯着他们:“你以为我不会开枪?”

“你开枪我们就一起死,这鬼地方被水侵蚀的这么严重,动静大一点就要塌方了,到时候我们就算没被炸弹炸死,也得被活埋——显而易见的事情。”杰克晃了晃手里的手/枪,该死,弹夹已经打空了。

“都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觉得我会怕死?”

“有时候死很容易,活着反而很难,史蒂芬先生。”杰克对他挑了挑眉,“而且我觉得你不会舍得跟我们同归于尽,不是因为你怕死,而是因为你还有私心,你想见你女儿。”

史蒂芬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利他主义,就算是最伟大的英雄,也会希望他们的壮举为人所知。这是人之常情,并不值得羞耻。就算说了千万句‘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她的原谅’,但是在你的内心深处,你还是想见到你的女儿,你想看看你为她做了这一切之后,她会用什么表情来看待你。所以你不会开枪。”杰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打火打了两下都没成功,到了这时他才后知后觉——他的手在止不住地发抖。

“杰克?”杰森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一只手抓住了他。

视线逐渐混乱,杰克觉得鼻梁发热:“我没问题。”

史蒂芬依然举着那把霰弹枪,眼中似乎藏着憧憧鬼影。他仍旧一幅严肃神色,仿佛凝固在脸上的铁质面具:“先生,你说的确实没错,但你没弄明白一件事。”

“什么?”就在此时,在两个人的视线中,温热的血从杰克的鼻腔中滚落,顺着脸颊淌下。

“该死的,清醒点,杰克!”杰森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心思管史蒂芬的动作,而是取出淡绿色的稳定剂,扎在杰克裸露的脖颈上,金属制的注射剂检测到针头刺入人体,自动旋转着调整角度,抓紧皮肤将所有的药液注入其中。

“你不懂‘父亲’这个词的含义,不明白当一个男人成为父亲,他愿意为了他的孩子付出多少!”

史蒂芬咆哮着,这位癌症患者的体内仿佛乘放着猛虎的灵魂,他曾经是个为了生计四处奔走的卑琐人物,这一辈子都在柴米油盐中兜转,但在临死之前,他却突然被父爱带回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他趁着连个人都抽不出空来,毫不犹豫地对着他们开火,霰/弹/枪是改装过的,威力大得异乎寻常,巨大的后坐力重重砸在他的虎口上,他的整个前臂都被震得发麻。枪口处半尺长的火焰照亮了三人的眼睛,爆裂的黄铜弹壳从枪膛后面跳出来,掉落到地上,发出滚烫的白烟。

几乎在他开枪的同时,杰克飞快的把腰间的炸/弹解开,向远处抛去,然后向杰森扑过来,紧紧抱住这个十五岁的男孩,把他护在身下——

仿佛被一根攻城锤重重地砸向腰腹,在肋骨和脊椎破碎的声音中,他们两个人像炮弹一样倒飞出去,被冲击波重重地甩在墙上。幸好墙壁一侧经历过多年地下水的洗刷,已经被侵蚀得千疮百孔,史蒂芬不得不用沙袋堵住渗水的墙壁,脏兮兮的沙袋为他们缓冲,卸掉了冲击的绝大部分力量,否则在那一瞬间,他们可能会骨骼断裂,心脏停跳。

杰森抱着杰克从墙上滑下来,躺在地上,太过剧烈的撞击造成了脑震荡,他的鼻腔和口腔里全是带着泡沫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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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一片空白。

杰克置身于乳白色的光晕中,血和玫瑰的香气混合着从鼻腔中滚过。

在光芒的中心处,陈列着一张锈迹斑斑的铁床。铁床上躺着一具失血僵硬的尸体,从头到脚被白布遮盖,他只能看清隐约的人形轮廓。那似乎是个高大的男人,一只手没有被白布盖住,而是裸露在外,毫无生气的苍白的手腕上,带着明显的青紫勒痕,一个被磨掉色的结婚戒指套在无名指上。

他认得那戒指,父亲和母亲无名指上的婚戒,所以他喊了一声:“父亲?”

那具尸体慢慢从陈尸台上坐起来,动作无比僵硬,像个损坏的球形关节人偶。尸体藏在白布底下,看不清脸孔,他转过头,凝视站在铁床旁边的男人,声音像最冷的冬天里碎裂的冰渣:“你怎么有脸来见我?”

他没说话,尸体低下了头,显出沮丧和懊悔的样子:“我真后悔跟你母亲结婚,又生下了你。”

“父亲?”他呐呐地呼唤。

尸体没有正面回答,他慢慢躺了回去,白布蠕动着缓慢下降,仿佛是高温下融化的浑浊蜡泪,最后他又重新躺在停尸台上,仿佛刚刚坐起来的样子只是幻觉,但从白布下传来男人的声音,无比清晰,绝不是什么幻觉:“你已经杀了你的母亲,然后,你又杀了我,这些都还不够吗?”

杰克猛地惊醒了,面前只有一具尸体,刚才白布下的动作和话语只是错觉,尸体是不可能动起来的。他想要掀开裹尸布看一眼,却没能做到,身后的押解人员走上来,给他戴上沉重的手铐。对方的声音平静得像机械播报似的:“杰克·内皮尔,你涉嫌杀死你的父亲梅斯菲尔德·内皮尔……你的母亲萨莉·阿诺德·克里斯蒂安……你的妻子珍妮·内皮尔……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你所说的每句话,将成为呈堂证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