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杰森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蝙蝠洞。

蝙蝠侠并没有像欢迎孩子回家的父亲一样, 略带殷切地对他说“你回来了”,这项工作由端着茶杯的阿尔弗雷德代劳,站在幽蓝色电脑屏幕前的蝙蝠侠, 僵硬得像一尊漆黑的石像鬼雕塑。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好像根本没看到他这个儿子。杰森对他的作态翻了个白眼,冷冷地说:“现在怎么办?”

“想个理由让他搬家。”蝙蝠侠还是没回头。“杰克的容貌跟以前不同,小丑帮不可能这么快就找过来, 应该是意外。”

这番话落在耳朵里,杰森只觉得喉咙里一口气梗着, 不上不下:“布鲁斯, 我们不该把他留在哥谭了, 你认为让蝙蝠侠出现在他面前, 可能唤醒他过去的记忆,那么你就该认同,让他继续在哥谭生活,也会起到同样的效果。”

“他是小丑,我不能把他安置在其他城市, 如果出了什么问题, 当地人无法及时应对。”

“得了吧,布鲁斯, 这只不过是你的控制癖而已, 你在他的公寓里安了多少监控?如果不是太侵犯隐私,你会把针孔摄像机塞进他的厕所和浴室里,连他换抽屉里的内衣颜色都看一遍。”

“你不懂我把他留在哥谭的意义。”蝙蝠侠终于回头了:“小丑是被他关在潘多拉之盒里的魔鬼, 他能忍受疯狂, 能跟魔鬼共存, 但他忍受不住孤独, 如果我们不在他身边,终有一天,他会因为无法忍受思念,为了再次见到小丑,而打开盒子的。”

阿尔弗雷德轻轻咳嗽一声,勉强浇熄了父子二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他用一如既往的略带调侃的语气说:“杰森少爷,你得体谅他,‘只是不想失去一个朋友’这句话确实很难说出口。”

“可是他已经不记得小丑了……”

布鲁斯远远地给了他一个冷漠的眼神:“你以为小丑为什么说爱他?就是为了这一天。”

杰森像是被暗藏的尖刺刺了一下,一身火气都泄了个精光。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真糟糕,这时候他想起的,竟然是站在阁楼上的杰克。

那时候他挤在经济房里,经济还不像现在一样宽裕。阁楼低矮且干燥,布满了灰尘蛛网。房东在阁楼上摆满了杂物,只清理出一小块空地来让他落脚,他坐在一张老旧的凳子上,一手拿着调色板,另一只手里捏着画笔。灿烂的阳光从头顶倾斜的天窗落下,映照着这个黑色头发的男人也如油画一般色彩明亮。

尽管阁楼的空气质量不怎么好,常年燥热不堪,呆在这属实是种折磨,但杰森真的它身上看见了快乐,普通人的快乐,像肥皂洗过的毛巾,或晒了一下午的被子。杰森很难说那一瞬间他是什么心情,他和布鲁斯一直希望杰克能够痊愈,过上普通人的生活,现在他们终于做到了,可杰森却不得不想——

“要是他从未见过我们,说不定还能过得更好一点。”他低声嘀咕着。

他确信这句话已经被蝙蝠侠听见了,但是后者仍然没有出声,只有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声音,在偌大的蝙蝠洞中回响着,显得空荡荡的。杰森见他铁了心摆出一副无法沟通的样子,气闷得要命,茶也没喝几口就转身离开了蝙蝠洞,阿尔弗雷德长长的叹息一声,走到蝙蝠电脑的操作台面前,递给蝙蝠侠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

蝙蝠侠接过那杯茶,抿了一口,他藏在披风里的那只手握着一支录音笔,耳机里正在播放录音笔中的mp3文件,红茶划过喉咙的时候,他听见杰克悲鸣般的声音:“……如果我真的无法忍受,把他带了回来。不要原谅我,蝙蝠,我有罪。”

-

杰克仍然在梦中。

他恍恍惚惚,像是醒了,却又睁不开眼睛。他感觉自己又被那只手握在掌心,它温柔的托起了他,但是下一个瞬间,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把他的四肢牢牢地固定在床上,如同一张沉重至极的毛毯,他被压得肢体发麻,动弹不得,连一口气都缓不上来。

等等……什么东西,鬼压床吗?

他没能睁开双眼,却看到了,周围一片黑暗,他身上却存在着比黑暗更黑的东西,犹如一团粘稠的、没有具体形状的墨汁或者沥青,它的表面没有眼睛,动作也像是在蠕动,但杰克仍然清晰地感觉到了它的视线,那视线的存在感强烈的要命,而且就在自己正上方——它正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自己。

一刹那,杰克心里闪过一个诡异的想法:这怪物是个人。

“谁……是谁?”他用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气,低声问道。

那东西发出一阵扭曲的嗡鸣声,好似一台接触不良的电视机,沟通无效后声音低微下去,它放弃了。杰克感到那团沥青,或者说是墨汁微微蠕动了一会儿,紧接着他的嘴唇微微一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吻。

沉重的坠胀感消失了,他从梦里醒来。

杰克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窗外是明媚灿烂的阳光,根本没有什么怪物,他身上只盖了一床薄薄的毛毯,他恍恍惚惚,好久才真正清醒,转头看墙上的挂钟,他竟然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

他按了按太阳穴,最近好像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睡得昏昏沉沉,昼夜颠倒,这种嗜睡程度完全不正常,也不知道他的大脑为什么这么需要休息。

要去医院吗?

算了,先去厕所洗把脸。

杰克穿着拖鞋走到卫生间,打着哈欠走过洗手台前的镜子,忽然他站住了,因为他瞥见镜子倒映出的影子,一团模糊但是颜色对比极为鲜明的紫色、白色和绿色。他立刻走到镜子面前,可是这一次镜子没有映出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有一如既往的,黑头发白皮肤的普通男人,就像他每一个早晨在镜子里看见的一样。

错觉?

他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除了白得有点显眼的皮肤,他现在的容貌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他半信半疑地看了一会儿,还是没能从镜子中看出什么,只能悻悻地掬起一捧冷水拍在脸上,拖下皱巴巴的睡衣,换上衬衫和长裤,准备去最近的公园转几圈醒醒神。

他锁上房间,走出大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公园附近有一家小型尖顶教堂,据说是专门用来供奉圣母玛利亚的,平时会有些信徒来做礼拜。以前他对这些宗教活动没什么兴趣,总认为这是旧时代的精神麻醉剂。今天他站在门口,像是被什么催促着一样,鬼使神差地走近了教堂大门。

这可真是个简陋的小教堂,唯一显眼的是教堂前端供奉的圣母像,圣母像足有一人高,用整块的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她怀抱着新生的圣子,垂眉敛目,神情安详、柔和而慈悲。在雕塑背后有一扇方形的小天窗,午后的光从天窗中直射进来,圣母玛利亚背后倒映着天国的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