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十八地狱

张家玉和宋天显则有不同的看法,张家玉认为,流贼兵原本也是出身良善,不过是被生活所迫,或者被流贼裹挟,从而变成了恶人,但他们并非不可挽救,只要朝廷善待他们,晓以忠义,他们对朝廷的忠心,不一定就比良家子少。比如在襄城战死的参将李万庆,他原本绰号射塌天,是一名流贼,但自从被朝廷招安之后,就忠心耿耿,跟着官军四处剿贼,从来没有二心,更不用说战死在叶县的刘国能。

流贼并非不可改变。

宋天显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禀报道,就半个月的思想工作来看,流贼兵心中的顾虑并没有消除,担心朝廷会秋后算账的心理依然存在,要想令他们安心操练,忠心朝廷,就必须尽快清除他们心中的顾虑。

于是朱慈烺最后定下了三条降兵使用的规范,第一,精心挑选,第二,给予尊严,第三,分批使用。

所谓的精心挑选,不止是武力战阵,也包括思想。

所谓的给予尊严,就是每一个被挑选进入精武营的流贼兵,都一视同仁,虽然最初制定的计划是,降兵第一年半饷,第二年全饷,第三年才能和一般京营士卒一样,拥有十亩的饷银田,不过朱慈烺想来想去,决定改变计划,每一个被挑选进入精武营的流贼兵,都可以和良家子一样,享受京营全饷和十亩饷银田。如此,流贼兵就不会感觉到自己被歧视,以至于心生怨气。

最后的分批使用,则是将降兵打散了,分散到各队各营,降兵的总体人数不能超过各队各营的三分之一。

今日是五千降兵第一次挑选,并且加入各营各队的日子。

五千降兵,第一批有一千人考核合格,准予进入精武营,而剩下的四千人,仍需要操练和观察——其实另外四千人也完全可以加入精武营了,但朱慈烺故意延迟他们,一来一下加入这么多的降兵,怕精武营人心不稳,第二,通过分批分次的加入,不知不觉的,就将降兵们分化了,如同是将他们分成了不同的年级,高年级的士卒对低年级的会有轻视,低年级的对高年级的则是不服,这一来,就避免了降兵的抱团。各级将官可以分而治之。

此时,合格的一千名降兵穿着最新的甲胄,持长枪大盾,在校台的前方左侧列阵,阵型严整,精神面貌非常不错。有军官和军中的文书,依次为他们分发小木牌。小木牌是士卒身份的代表,上面刻有编号,由士卒随身携带,即便是战死了,也知道士卒姓甚名谁。

拿了小木牌,就等于是精武营的兵了。

而没有通过的四千降兵则穿着布衣,在右侧列阵。望着对面的一千同伴,眼中都是羡慕。

在太子到来之前,思想教导官宋天显已经大声宣布了精武营的待遇,每一个人考核合格,进入精武营的降兵,都享受精武营的全部待遇,每月二两五千的饷银,战死受伤有抚恤,每人十亩田的饷银田,回到京师后,立刻就可以分发,饷银田退伍归还,但军功田永远归个人所有,子弟传承——就明末来说,这样的待遇简直是一般士卒不敢想象的,降兵们忽然明白,怪不得精武营的战力这么强,考核这么严,原来待遇竟然是这般的好。

这些人只所以当流贼,本质上不过就是想要混口饭吃,如果当官军的待遇比当流贼好,不但自己,连子弟都有保障,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忠心呢?

“咚咚咚~~”

鼓声擂响,但不是战鼓,而是寂静鼓。

此鼓一出,整个大校场立刻就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了正前面的大校台,看向了站在台上的那个身穿大红龙纹便服的小小太子。

降兵们的眼神里都充满了畏惧,不止是因为朱慈烺是朝廷太子,更因为朱慈烺在贾鲁河和中牟县表现出的战意和决绝。

朱慈烺脸色严肃,目光灼灼地望着下面的五千降兵,开始讲话。

“我是太子,但我今日不是来训话的,我只是想和诸位谈一谈,人活一世,除了生存,还有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朱慈烺声音不高,但却很清朗,正好又是顺风,清楚的将他所说的每一字都送到了降兵们的耳朵里。

降兵们屏气凝息的静听。

“父母,子女,兄弟姐妹,都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知道你们中间的很多人,只所以会参加流贼,不是为了自己,乃是为了亲人,你们不忍看他们饿死,所以不得不造反。在此我向各位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在陕西河南发生了,我已经调集钱粮,一共八十万石,正陆续从江南起运,不日就会运到河南,河南境内的流民百姓,只要他们听从调配,就绝不会饿死!”

降兵们微微骚动。

这样的话,他们以前并非没有听过,各地父母官都曾经做过这样的承诺,但最后却都食言了,但朱慈烺不是普通的官,而是太子,是大明未来的皇帝,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金口玉言,是要载入史册的,这一次应该不会再食言了吧?

“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朱慈烺目光冷烈:“诸位参加流贼,活了自己和家人,但却也害了别人的亲朋和家人,每一个死在诸位刀下的人,诸位扪心自问,有多少是老幼,又有多少是无辜的人?”

降兵们都低下了头。

有的是真惭愧,有的是假装。

“老天爷都在天上看着呢,善行恶果,所有人都逃不过,包括本宫在内,但凡是做了坏事,上天都不会放过。死后都会下十八层地狱,拔舌抽筋,刀锯油煎,永世不得超生,痛苦无法形容!而那些罪行稍轻的人,即便可以投胎,也是转为畜类,做牛做马,辛苦一生,以偿还上辈子的罪孽。而他们的子孙后代,则会因为他们的罪孽,世世代代不能翻身……”

听到此,所有降兵都低下了头。

即使那些胆大妄为,没有愧意的降兵,心中都不免有点忐忑了。

不畏法律,不信主义,但唯独惧怕鬼神和报应,更怕祸及子孙。

这个时代的百姓,大多如此。

“但并非不可转圜,诸位都还年轻,都还有偿还罪孽的时间,只要为国为民,何愁老天爷不开眼?想当年尉迟恭也是流贼出身,造反杀了不少的百姓,最后跟了唐太宗,卫国家,击突厥,西灭吐谷浑,东平高丽,现在不也成了门神吗?”朱慈烺道。

听到此,降兵们都是眼睛一亮。

这些大功绩,并非是尉迟恭做的,尉迟恭也没怎么杀过百姓,但降兵们并不是太清楚,直觉就是相信了太子,更知道尉迟爷爷最后是真的做了门神。

朱慈烺踱了两步,给降兵们一定的消化思考时间,然后忽然问:“诸位可知,我大明朝最大的外敌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