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陈玲玲伸手挥了挥烟雾,陈建强眼睛通红,抬头问她:“你是不是想把这个家给弄散了才开心?”
陈玲玲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把钥匙戳进锁孔里,凉凉地问:“我有家?”
陈建强见她一脸无所谓,他的心在滴血,好不容易熬了这么多年,又送了这么多东西,才盼到能升领导,可以做常日班。
陈建强拍桌子吼:“把我的位子送人,又去跟首长说我的坏话。陈玲玲,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儿?”
陈玲玲停在门口,转身看他,凉凉地说:“这话说的,我是不是你的女儿,得问你啊!”
陈玲玲推开门:“别说这个家散不散是我的问题。我从来都不是这个家的一员,你们三个才是,老话说,有情饮水饱,你们一家三口,团结一致,哪怕你回去做锅炉工,一家子睡棚户区,只要三个人在一起,不还是开开心心的一家人吗?我就是有这么一套房子,就算是有津贴,有钱,不也是没妈没爸的可怜孩子吗?”
“你这是想把我赶走?”陈建强着急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是不是跟首长说了什么?是不是要他把我调回去做锅炉工?”
“你说呢?”陈玲玲掰开他的手指,进房间拿了搪瓷盆出来,关上卫生间的门。
外头谢美玉劝陈建强:“建强,别生气了。这些天你还没看明白,她哪里把你当成爸爸?她是把你当成仇人了。”
陈建强全然地无奈与丧气:“我这是生了个什么玩意儿啊?我这几天在单位被人嘲笑,说我生的女儿宁愿帮外人。”
谢美玉软声安慰:“别这么想,气坏了身体不划算,你得为我们母女,当心身体啊!”
陈玲玲搓了衣服从卫生间出来:“你也要反省反省,为什么你女儿宁愿帮外人,也不帮你,你是不是这些年比外人都不如?人不要把所有的问题都推给别人。”
听见陈玲玲的关门声,陈建强气得浑身发抖,颓然坐在椅子里。
谢美玉把他强拉进屋里,看着躺在床上默默流泪的费雅茹。
谢美玉把他们和费雅茹之间的布帘拉拢:“好了,别气了,睡吧!明天还要上早班呢!”
陈建强侧躺着说:“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谢美玉看着男人的后脑勺,想着自己用一块手表给女儿换来的机会,反而成了让陈玲玲出风头,她就满心纠结气得肝疼。
她试探:“她真要出了什么事儿,你还不心疼死?”
想起自己工作被陈玲玲搅黄,外头弄得没脸面,回来天天给他脸色看,他怒叫:“她就是死了,我都不会掉一滴泪。”
谢美玉听见这话,告诉自己,还犹豫什么?再这样下去,无论是男人的事业,还是女儿的前途都会被陈玲玲折腾干净?难道自己还过上辈子那种日子?想想就可怕,之前埋下的那一步棋现在可以用了,她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毁了陈玲玲,让她从此不能再挡她和雅茹的道儿。实在怪不得她狠,只怪陈玲玲自作孽,不可活。
第二天下午,谢美玉跟人换了一下班,提了一斤鸡蛋糕,一斤桃酥饼,一斤麻花,转了三辆公交车往娘家去。
江城有上只角和下只角之分,上只角是解放前租界区域,而下只角是靠近东北部的工厂区域,那个地方是逃荒而来的人,从船上下来落脚的地方。形成了大片的聚集贫苦人的棚户区,棚户区到新世纪都没有拆完。
从西南片跑到东北片,下了公交车,空气里弥漫着化工厂的一股子刺鼻的气味。
看不起这个地方,也看不起这个地方的人,脏是真脏,穷是真穷。
一条条狭窄的,只能一个人通过的弄堂,低矮的,一个人走进去要碰到脑门的房子,别说什么家里有卫生间抽水马桶了,就是公共厕所都没有,家里用的是痰盂罐,自来水都没有通,用的还是十几家人家一起合用的水井。
一家人五六口挤在一间二十平米不到的房子里,和楼下的邻居之间就是一个木地板,上头咳嗽下头都能听得见。
这是这个年代,江城东北角居民的生活环境,里面的小姑娘都以嫁出去为荣,而小男孩也是有了单位,要是单位有宿舍就早点搬出去。
谢美玉和陈建强儿时就住这里,后来陈建强被分配进了机场过锅炉工,开始住在单位宿舍里,谢美玉结婚也离开了这里。
谢美玉离婚的时候,她大哥二哥死也不同意,毕竟费家是多好的人家?她离婚了难道还回家?吵架吵翻天了。谁料转头,谢美玉就嫁给了弄堂里出去的陈建强,陈建强在机场工作,工资高,前头老婆死了,留下一个姑娘。谢美玉过去虽然做后娘,可这个后娘做得不也舒舒服服的?
因着大吵大闹,谢美玉再婚后,很少过来,一年到头,也就来个几次,这次就稀奇了毕竟上个月刚刚来过。
邻居看见:“哦呦,这不是谢家的金凤凰吗?美玉,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我妈呀!”
谢美玉知道,她妈这个时候,就喜欢出去跟人闲聊,定然是在家呆不住的。
她走进门口,上到二楼装模作样敲起了门来:“姆妈!姆妈!”
楼下一个女人走出来,骂骂咧咧:“作死啊!叫魂似的叫,要人命啊?还让不让人歇晌了?”
谢美玉假装往楼梯下一看,一个剪着解放头,穿着一件破旧衬衫的女人,谢美玉笑:“阿根嫂子啊!不好意思哦!吵到你午睡了,我妈去哪里了?你晓得吗?”
“你又没让我看住你妈!”那个女人脸上带着横肉,翻着白眼,对谢美玉没什么好口气。
毕竟上一回,谢美玉回来,她找谢美玉问单位里有没有合适的姑娘介绍给她儿子,谢美玉当场没说什么,走了之后到处跟人说:“阿根嫂子脑子歪特了,就她家的长发也想找我们商店的售货员?是不是梦里想屁吃?到乡下去找个农村姑娘,人家贪他一个城市户口,才是正经路。”
这一番话把她气得差点一口气缓不过来。
对着阿根嫂子的白眼,谢美玉丝毫不以为意,笑着下楼,从尼龙丝袋子里拆开一包纸包,拿出一块鸡蛋糕:“阿嫂,吃块鸡蛋糕。”
这个阿根嫂子,解放前就做皮肉生意,解放后这个行当没有了也没肯好好干过活,无论在哪里干活,干到最后总归跟别人干到一张床上。
在哪个单位都被嫌弃,最后就赋闲在家,街道里每个月给她十七八块钱,平时扫一扫弄堂。
养的儿子也是个整天吊儿郎当的,进了纺织厂几年了,到现在拿着最低标准的工资,十八块五,每天一包香烟。家里哪有钱来买鸡蛋糕?
被谢美玉背后说,她心里不舒坦,看见鸡蛋糕,嘴巴里流口水,最终馋虫战胜骨气,接过鸡蛋糕,换了个脸色:“美玉啊!来看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