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9章 宰相危矣

接下来的时间里,仁智院除了热闹一些,生活节奏仍是照旧。

司宫台杨冲做事效率极高,那日内教坊见过三王之后,到了第三天便亲自领着几名李潼点名的宦者送到了仁智院。

那几人入院之后,又是叩谢连连,如今禁中宦者整体卑微,他们供事明堂也未必就有多显贵,反而稍有不慎便会大祸临头。因此对于永安王还记得他们几个卑流,点名向司宫台讨要过来,这几人也是感激不已。

杨冲到来,姿态仍是谦卑,还认真拜望房太妃,略述东宫旧事,彼此各有感怀。

李潼也不知徐氏有没有约谈杨冲,也不好当面去问,毕竟他堂堂一个宗王向太监打秋风,总也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杨冲离开仁智院前,又将义子杨思勖唤到私密处,叮嘱道:“你能从事贵人,不再是禁中无主鹰犬,可谓大幸。永安大王深得神皇陛下嘉赏,仁义端庄,惠及卑庶,眼下虽仍简居禁中,前程绝不至此。我儿所恃,几分拙力而已,少有智慧张望人情,既事贵主,就尽忠追从,未来或贵或贱,自仰主上赏赐操心。”

“儿子记下了!”

杨思勖垂首恭立,略作沉吟后又说道:“大王真是仁义郎主,儿每日饱餐却少操劳,大王也不厌弃。”

“这是你的福气啊!咱们这些厩下奴隶,所望不过一口食料。金碗还是瓦罐,各凭造化。”

杨冲感慨一声,抬手拍拍义子胸膛,而后便在随行宦者搀扶下缓步离开了仁智院。

之后一段时间,三王仍是悠游禁中,仁智院与内教坊两点一线的往返,虽然单调,但也是自得闲趣。

但时局却不像禁中这样的平平淡淡,新年前后,连场典礼,算是维持了一个繁荣祥和的假象。但是一出元月,气氛则就又变得汹涌起来。

二月初,神皇追尊其父武士彟为周忠孝太皇,诸先墓俱尊为陵,并设崇先府配置一应官吏,专管诸陵祭祀。

二月中,肃政大夫李昭德连参春官尚书武三思,武三思免春官尚书职。而之后不久,李昭德便因堂食诞言获罪,贬为振州陵水县尉,即日起行。

二月中人事升贬不只一桩,但最引人惊诧的则是格辅元拜相。

去年年尾,格辅元因受前肃政大夫蹇味道牵连而被免左肃政大夫职,只以左散骑常侍的散阶留省,但在二月中旬,先被任为凤阁侍郎,后又加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而正式拜相。

从一介闲散而得授相位,已经足够夸张了。但是格辅元的咸鱼翻身力度不止于此,就在拜相十天之后,格辅元又被外任西京留守,原西京留守、宰相裴居道返回神都,并加太子少保衔,担任右钤卫大将军。

李潼虽然在禁中咸鱼度日,但是对朝廷大事也都密切关注。如今的他处境大有好转,消息来源也广泛,无需刻意打听,自然有人告诉他这些朝堂大事。

当得知右肃政大夫李昭德接连出击,直接干掉武三思春官尚书职位时,李潼很是高兴了一会儿。说实话,如果不是他奶奶拉偏架,就武家兄弟能力水平,也实在堪忧。

但他这一份喜悦也没有维持多久,胜利的果实是苦涩的,果然李昭德被一脚蹬去了海南。不过李潼也没有为李昭德怎么担心,心知这个大手子还有的折腾。

李潼甚至觉得,相较于后世吹嘘不已的狄仁杰,李昭德这个跳货似乎更有他奶奶武则天心灵密友的资格。

武周前期李武夺嗣,几场硬仗那都是李昭德干下来的,请立皇嗣、杖毙妖人,包括在武承嗣最红的那几年撸掉武承嗣的相位。天授革命这几年,宰相都是成批次的赴死,李昭德这么跳,居然还能挺过这几年,也真的是不服不行。

不过当格辅元拜相且外派留守西京后,李潼便没有心情感怀别人机遇了。

如果说单纯格辅元拜相指向还不明显,那么之后又有一道诏令发出,那就是外贬为万州刺史的欧阳通复召回朝中担任司礼卿,李潼便彻底明白了,他这叫奶奶都是小把戏,他奶奶顺水推舟、翻云覆雨的本领那是真的妙,让人防不胜防。

相对于宰相级别的人事变动,欧阳通回朝不算大事。但哪怕仅仅是集中在宰相层面,格辅元与裴居道的调换,也足以让李潼体会到他奶奶用心之险恶和对机会的把握,这是准备要对宰相们下手了!

格辅元请筑慈乌台,不久被夺职。不久之后,李潼等三王参礼大酺,并凭《万象》大曲狠刷了一波存在感。再之后,格辅元便被提拔为宰相,并留守长安。

这之间已经可以形成一个很明显的逻辑链条,那就是武则天一系列政治行为,她的儿孙并不反对,她们一家和气得很。格辅元因为明见到这一点,因此得到神皇特殊恩赏,成为镇守方面的宰相。

如果这一条逻辑仍很单薄,那么接下来裴居道归朝并且以太子少保的殊荣执掌南衙兵权,便是对这一逻辑的继续加强。

裴居道是什么人?是李潼他大爷李弘的老丈人,他奶奶武则天的亲家!

这一出一入的两个人事变动,会不会让那些对武则天仍存制衡之力的宰相们惊疑不定,我们中出了两个叛徒?他们还敢不敢有什么实际的抵触举动?

对于武则天的政治手腕,李潼已经佩服的有些麻木。他是想到帮他奶奶粉饰一下,但却没想到自己这一露面就给他奶奶争取来这么大的运作空间,直接就瓦解了宰相群体们之间的信任与默契。

有那么一刻,他真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社稷罪人,哪想到他奶奶扯皮造势的本领这么高明。可是很快,他就有种被玩了还没收到钱的羞恼。

他身在禁中,并不清楚如今外界对于格辅元拜相与他们家之间的联系,但想想肯定也是猜疑不小。可问题是,他自己心里明白,格辅元拜相与他们一家真是屁的利害关系都没有!

他与格辅元之间,那真的只是一面之缘、几句话的交情都没有。当日李潼腆着脸上前,格辅元的态度也表示出他不太愿意与嗣雍王一家有过于密切的往来。

现在老先生拍拍屁股美滋滋去长安留守了,李潼一家仍然是大内囚徒,没有改变。

想明白这一点,李潼就觉得他奶奶这老娘们儿有点不讲究:“好歹咱祖孙也是搭台唱戏,我也算间接帮你削弱了宰相们之间的信任度,结果你啥都不给我!惟一一个有点用的小乌龟,还派你侄子去玄武城来堵我门!”

当然,也不能说彼此之间一点利害的瓜葛都没有。如果李潼所琢磨出来的这一条逻辑链也为外界所接受,那么他们一家处境变得更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