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5章 乱起宸居,妖氛再兴
备受关注的西京物料还没有抵达都畿,但朝廷之内已经是大动作频频。
前者皇帝召集朝中三品以上臣员于政事堂,使人各举堪为方牧的才士使用诸州,本来就已经在朝野之间引起了极大的轰动。特别是一些重要的边镇频被提及,这意味着朝廷未来的施政方向不再只是专于休养生息,而是专为军国之计。
朝士们对于这一路线转变还没有消化完毕,甚至都还没有讨论出一个利弊大概,朝中便又有大事爆出。
四月初大朝会时,太平公主突然直闯宫门,于朝堂之外嚎哭诉冤。群臣对此震惊不已,皇帝李旦更亲自行出朝堂,将太平公主引入朝堂,听其诉告。
太平公主所言前夫薛绍事,薛绍一门忠烈死国,自身也同样惨死狱中,虽然之后略得追赠,但只因皇亲缘故,并不能彰其忠烈之实。
此论一出,自然举朝震惊。但群臣还未表态,皇帝已经与公主同是掬泪,并当殿将刑部郎中徐有功拔授为刑部侍郎、参知政事,专事光宅以来所积旧案,有功则褒、有罪则惩,不枉不纵,还天下以清明公道!
皇帝如此表态,举朝全无异声,唯是叩称陛下仁德无双。
退朝之后,宰相狄仁杰不回尚书省衙堂,径直离开大内,由端门出宫,但却并没有直下天津桥,而是吩咐车驾转向上阳宫。
“相公,前方甲众林立,无符不通。”
车至上阳宫前里许之外,上阳宫前已经是禁卫森严,狄仁杰于车中探头一看,也不打算再向前行,落车之后面对上阳宫行再拜之礼,之后便登车吩咐道:“回家罢。”
车帘落下,狄仁杰解下发顶幞头,随手丢出了车外。御者不知缘由,忙不迭停车将那幞头捡回,又匆匆返回奉上。
狄仁杰坐在车中,望着那御者微笑道:“技力常用,无物为赠,你且收下吧。”
御者闻言后不免惶恐,忙不迭摆手道:“相公说笑了,仆下微力幸用,所使都有所酬,即便要作嘉奖,钱绢也都乐受,相公冠带,非我能用。赠物虽珍,于我无益啊!”
狄仁杰闻言后先是一愣,片刻后却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数出十几枚开元通宝交在这御者手中,并顺手将那幞头接回,笑声仍是不绝,以至于两眼都聚起了泪花。
太平公主于朝堂一哭,仿佛一个信号,又仿佛一个标志,顿时于神都城中朝野之间引起了广泛的讨论。而皇帝之后于朝堂中的表态,更是获得了世道广泛称允。
神都革命发生至今,虽然言是唐业中兴,妖氛除尽。但事实上朝情局势仍然仿佛重病缠身、步履维艰,给人一种说不清楚的压抑感,总觉得仍有未了之事、未竟之功。
这种感受,并非少数人才有,世道整体仍是不乏消沉,几乎是时流共识。虽然朝情之外,另有陕西道大行台在边事上屡有壮迹,但却多多少少给人一种饮鸩止渴、祸福纠缠的忧虑感。
如今皇帝陛下在朝堂中正声宣扬,虽然因为时间太短,仍然不见所功,但一时间却给人一种阴云排尽、晴空万里的畅快感。
究其原因,便不乏人畅论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就在于革命虽然成功,但朝廷行事却仍束手束脚,几乎没有什么大动作可以称夸。
所谓的革命无非宫苑之内一夜喧哗,大内换了一位新主人,朝中少了几个旧面孔,但若说切实影响世道的变革,则几乎没有。
朝廷凡所政治,动作甚至还要小于此前,不要说唐业中兴的大气象,甚至就连武周旧时都有不如。武周旧年,南市刑场还动辄刑人数百,刀光血光让看客胆寒之余又觉得过瘾得很。
归根到底,这一场所谓的革命只是虎头蛇尾,不够尽兴,全无改天换日的气概,时流参与感也大大欠缺。
所以当皇帝于朝堂表态要将旧事再作清查时,整个神都城士情都因此燥热起来,或有含冤的贵戚登阙诉冤,或有受害的民众血泪投书于铜匦。
朝廷诸刑司更是瞬间人满为患,大量的冤情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不说朝廷之内的大案要案,单单洛阳、合宫等诸县县廨,每日便受理案事数百起之多。
士情如此,朝廷有司动作倒也迅速,徐有功担任宰相后,很快便选八大臣家作为第一批旧案翻引的目标,分别为国丈刘延景,故宰相裴炎、岑长倩、刘祎之、刘景先,大将程务挺、王方翼,以及西突厥兴昔亡可汗阿史那元庆。
这一名单被提交上来之后,却引起了极大的争议。这其中国丈刘延景自没有什么好说的,早在神都革命刚刚完成,皇帝自内宫入朝便已经尽复其官爵,如今再作翻引,无非更作褒加而已。
但后续几人争议则就多了,这其中裴炎、刘景先、程务挺并一案事,审定于一则余者悉明。岑长倩则以屠虐宗室为功,并曾进皇嗣改姓武氏之奏,虽有强拒武承嗣为储之功,但是否能补旧罪,仍待商榷。至于王方翼,唯是喑声自保,身死贬途,实无匡正捐身之功。而西突厥兴昔亡可汗,则就更加没有资格直当首冲。
群众瞩目之下,徐有功提出这样一份充满争议的名单,一时间自然也是物议缠身,时誉大损。
朝士们责其刑士出身,不识大体,才计远不堪为相。宗室们则指责他刻薄宗家,纵恤罪恶。在野之士则抨击徐有功典刑邀功,挟公器而游于权门私邸,本身便已经失了典刑公道的本心。
于是,徐有功四月初拜相,中旬罢相,政事堂走了一遭,只惹了一身的骚。
朝野之间声势喧腾,绝不能因一人之进退便搁置此议,所以很快太平公主所荐韦承庆以中书舍人担当此事,卫尉少卿张梁客、监察御史萧至忠并为参佐,继续营张此事。
这一次,因为有了徐有功的前车之鉴,在事者也不敢贸然处断,需要兼顾到方方面面的诉求,因此讨论的时间便也延长起来。
武周一朝,局势板荡之深刻,确是一言难尽,凡时局之中势位分享的人家,谁家也不敢夸言能够独善事外、不受波及。所以这件事一时间也成为了神都舆论所关注的重点,余者任何事务统统都成了次要的。
在这样的舆情氛围下,西京所使员众们终于押运着上千车的绢缯丝麻返回了神都。即便不考虑所载物货,单单这上千车驾并牲力,本身已经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只不过,离开西京长安的时候,这一路使者行程还广受两京时流关注并热议。可当真正抵达神都城的时候,热度却早已经飞快消退,虽不至于无人问津,但关注度也已经远不如此前那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