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唯相思似春色(第2/3页)
“做点小生意不容易啊。”苏晏叹道,在桌面又放下一锭碎银,拍了拍沈柒的胳膊,“走吧。”
两人往亮处走,昏暗灯光在身后拉出的长长剪影,很快就消失在幽暗无人的巷尾。
沈柒一路有些沉默。苏晏觉察出他神思不属,轻声问:“怎么了,有心事?”
“……你有没有什么事,瞒过我?”沈柒冷不丁问。
苏晏一怔,笑道:“若是与七郎有关的事,应该没有隐瞒过。还有些事,我不知有没有必要提,倘若你问起,我也便照实回答。”
沈柒又问:“要是我有什么事……瞒了你呢?”
苏晏停下脚步,仔细看他。
沈柒的视线正掠过屋脊,看天中一线新月。夜市灯光映亮了他的侧脸,另一半脸则隐没于黑暗中,显得神情格外深峻。
“七郎。”苏晏唤道。
沈柒转过脸来看他,目光柔和又凝重。
“我想问七郎几个问题。”
沈柒点了点头。
“若你有事瞒我,这件事是不是你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是。”
“‘瞒’与‘不瞒’的选择,是否出于两害相权取其轻?”
“是。”
“倘若有一日,我知道了你所隐瞒之事,你能否能承担起最终的后果?”
这回沈柒沉默了片刻,方才回答:“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一力承担。”
苏晏笑了:“那么这就是你心中认定,必须去做的事。对此我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又有什么妨碍呢?
“或许将来有一天,你会愿意告诉我。或许那时我会非常生气,但我不会现在就挡住你的路,要求你说:‘七郎,你得听我的’。
“路是每个人自己走的,我们有幸能携手同行,但终究无法替对方迈步。”
爱让我们合二为一,但在爱之外,人生还有那么多的波澜壮阔,让我们仍然是自己。
沈柒怔忪许久。
他想,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呢?甚至用“钟灵毓秀”四个字都渺于形容。
而这个人,此刻就站在身边,愿意与他将彼此安放在心上。
沈柒不顾来往的行人,紧紧抱住了苏晏。
旁人似乎在窃语些什么,沈柒不想被打扰,忽然纵身跃起,搂着苏晏蹬上墙头,紧接着蹿上了屋脊,引起一片惊呼声。
掠过重重屋脊,沈柒带着苏晏在夜风中疾驰,停在一处高达数丈的楼顶,下方是深幽的园林。
“这里没人能看见。”沈柒说。
苏晏小心地坐在倾斜的青瓦上,发现瓦片屋顶比看上去要坚固得多。他仰头看着漫天繁星,赞叹道:“这里大概也是整个京城除了皇宫之外,离天最近的地方。”
沈柒俯身半跪着,将他的上身缓缓向后压倒。
苏晏握住了沈柒的肩膀,惊道:“在这里?七郎,这也太……不行不行!”
沈柒只回了一个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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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主屋的寝室内,苏晏一面在心里咒骂沈柒,一面给自己满身的蚊子包涂上消肿解痒的青草膏。
沈柒则愧疚地表示,下次要先备好艾条点燃。
苏晏翻了个白眼,重新穿上衣物,说:“你别出城送我,免得与皇爷碰上,徒生事端。”
沈柒尖锐地“嗬”了一声。
苏晏无奈地安抚他:“你在这里送,也一样的。”
沈柒看他穿戴齐楚后,亲手将自己送的火镰挂在苏晏的腰间,系来系去,总觉得不端正。
苏晏握住他的手,苦笑了一下:“可以了七郎。别这么不放心,路上还有一千腾骧卫护航呢。”
沈柒这才停下偏执般的举动,深深看着他,许久叹道:“山水迢迢,你自己保重。”
苏晏乘坐马车,带着两个小厮,告别了隔壁宅院的阮红蕉,驶向城门外,与一千腾骧卫汇合。
腾骧卫仍由指挥使龙泉率领,褚渊等几位老面孔也在,但都是皇帝的御前亲卫,没有北镇抚司的人,高朔自然也没有随行。
微服送行的景隆帝与苏晏暂离了大部队,在仲春青翠的旷野中缓步而行。
满地野花簇簇,颜色细腻如春绪,两人踩着草叶上的露珠慢慢走,谁也没有说话,却不知不觉将手牵在了一块。
走了四五里,眼见就要到驿站了,皇帝叹道:“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去。”
苏晏对曰:“圣代即今多雨露,暂时分手莫踌躇。”
皇帝摇头:“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苏晏含笑道:“一一书来报故人,我欲因之壮心魄。”
皇帝终于停住脚步,手指抹去他鬓角沾染的一片飞花,郑重道:“少写奏章,多写信。”
少写奏章,催人无公事;多写信,频语寄相思。苏晏眼角潮湿,答:“臣遵旨。皇爷留步吧!”
皇帝吻了吻他雾蒙蒙的眼睫:“朕再陪你走一段。”
二人走到了京畿界碑附近,直到五里驿已近在眼前,官道上腾骧卫整理地列队以待,上来几名提心吊胆的太监,恭请皇帝回宫。
苏晏拱手躬身:“臣就此拜别,愿吾皇康寿长年。”
皇帝深深注视他,转身登上了马车。
苏晏望着马车远去的影子,半晌叹了口气,满怀离愁地往驿站方向走。
忽然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两人一路诗歌唱酬,可真是风雅得很。”
苏晏猛回头——再往上看——见豫王一身玄色窄袖征袍,曲一膝坐在“京畿重地”的界碑顶上,另一条长腿慵懒地垂落在碑面。
“……王爷一早就来了?”苏晏问。
豫王一拍碑顶,飘逸跃下:“错,本王来了一晚上,就没离开过。”
苏晏想起与他深夜翻越城门,在京畿界碑下喝酒,忍不住笑谑:“一晚上在野地里挨蚊子咬,很舒服?”
豫王冷不丁拿手指勾他衣领,斑斓的蚊子包顿时露了出来,苏晏“啪”的打在他手背,板着脸将衣领拉好。豫王挑眉:“你浑身都是青草药膏的味道,想必比本王挨咬挨得多。”
苏晏问:“王爷是来为下官送行的,还是来嘲笑我的?”
豫王道:“本王想与你一同出京,西北上。”
苏晏一惊。
豫王“嗤”地一笑:“知道这是绝无可能之事,说说而已。”
苏晏微叹口气:“王爷……保重。”
“这两个字应当我对你说。”豫王又逼近一步。
苏晏下意识后退一步,避免两人之间距离太近,引发尴尬。豫王却不理会,逼得他又后退几步,最终后背抵在界碑石上,方才带着点恶劣的笑容,说道:“清河保重。”
苏晏想从他胳膊下挣出去,不料对方却抽身后退,摆摆手道:“好了,送完了,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