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幽星草

小酒喝了一个上午, 她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眸子闪亮,唇不自觉地往上扬, 充满对未来的憧憬。

道路从不是一帆风顺的, 其中的坎坷曲折只有踩过这条路的人,才知道艰难。

这一年, 重绵目睹过魔物杀人时的凶残,听见过流离失所百姓的哀嚎声, 脚踩过曾灌满鲜血遍地尸体的泥土。

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尸体恐惧蔓延, 心底产生一丝退意。

如今她可以神色平静从尸体旁边走过,无所畏惧。

第一次受伤流血痛的是身体, 眼睛却莫名其妙酸涩难忍。

现在她面不改色地给自己包扎, 麻利熟稔。

重绵感慨了一番,等酒壶见底,从廊檐返回, 回到酒舍的座位上,又让小二上了几样当地特色菜。

吃饱喝足, 回客栈睡觉。

在五河镇修整了大约十日,满当当的能量又回到体内,重绵起程重新走上杀魔之路。

东西四大洲,常去的是南洲。

南洲比起其他三洲,妖魔并不算特别多。

以伏正清为首的魔族盘踞北洲, 听闻那里已经尸横遍野,到处鬼哭狼嚎,惨绝人寰的景象,毗连北洲的东洲西洲也不遑多让, 距离稍远的南洲,倒还有喘息之地。

重绵经常在南洲偶遇同门以及其他友宗弟子。

等到南洲妖魔清除得差不多,这时候,同门们往其他地方转移。

重绵连续半个月没有遇到一只新的魔物。

她有些迷惘,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北洲肯定不行,那处属于伏正清大本营,她一人筑基期的弟子,去了北洲不是送死吗?

另外两洲……

她随手从路边摘了一朵黄蕊白瓣的小野花,一边拔花瓣一边计数:“东洲,西洲,东洲……最后一瓣,东洲。”

定好目标地点,她马不停蹄赶到东洲。

东洲的妖魔猖狂,听说伏正清旗下的某个魔族将领攻占东洲大族,此刻都城打得火热朝天,多方修士来援助。

重绵有自知之明,没去都城凑热闹,在东洲边缘扫荡窜逃的魔物。

第一次出手,没想到出师不利,碰到的魔物身手贼快。

刚交手不久,他见自己打不过她,不再恋战,一眨眼的工夫,逃没影了。

她费了老大劲,循着痕迹追杀了十公里路,期间收到宴永宁的联络,无奈之下掐断了通讯符,结果通讯符又响了,她又掐断,通讯符又响起。

偏偏这个时候,连续干扰她的追击,重绵有点火大,凶巴巴地回复:“没空,别再打了,等以后有事我会联系你。”

没等对面回声,她将通讯符揉成一团,随意丢弃。

前方魔物的背影一闪而过,她全神贯注集中精神,发挥出这辈子最快的御剑速度,竭尽全力赶上。

两个身形一逃一追,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飞到他上方。

当即握住霜叶剑,顺着下坠的趋势,直袭魔物头顶。就在一剑戳死他之际,魔物嘿嘿一笑,侧身闪避,挥手一扬,给她下了毒。

这家伙竟然是个使毒选手。

战斗经验尚不足,中招后眼前逐渐模糊,魔物背影远去。

重绵不断坠落,拼着最后一丝意识,御剑缓缓降落地面。

此时碧空如洗,没有一丝云朵,天蓝得发黑,并且越来越黑。

重绵躺在地上,心里想,大意了,今天不会死在这里了吧。

这毒让人一直睡。

可能睡一辈子,也可能睡几天,具体效果,得看炼毒时加的药剂够不够量。

不巧的是,这次魔物炼制的毒药非常够量。

重绵昏迷了很久,不知多久,等她慢慢睁开眼睛,风景大变样了。

天空飘落的雪花,落到了她尚有余温的眼皮上,凉丝丝的。

记得昏睡之前,刚入夏,即便清晨夜晚气温低,也不至于下雪。

雪似乎下了有一小段时间,身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被。

她撑起手肘,毫无防备对上了一双闪烁绿光的眼睛。

一只瘦骨嶙峋的饿狼趴在附近,凶恶地瞪着她。

她借着手肘的支撑,倏地坐起。

剑刚拔出,她动作一顿,觉察到一个让人不敢置信的事实——

睡了一觉境界竟然突破了。

无声无息间从筑基期到了结丹期!

她有些恍惚,来不及为此感到惊喜,饿狼嘶喊着扑过来。

危险当头,她眉头一动,提剑准备砍掉它的脑袋,

啪叽一下。

像被无形的墙阻挡,饿狼脑袋不带任何缓冲,直接撞到了一层保护结界上,疼得呜咽不止。

重绵微微一愣,忽然记起容吟曾送给她不少法器,各种功效皆具备,什么防身,凝聚灵力,洗髓等等。

其中一个便是天悲图,像纹身一样刻在手臂内侧的图案,不管如何折腾,都丢不了的防身法宝。

还有一个六角铃,凝聚灵气,助修士吸收,极快提升灵府内的灵力。

怪不得从春天到冬天,这么长的时间,她还没被野兽吃进肚子,甚至莫名其妙进阶了。

她眨了下眼睛,说不清心底复杂的滋味,站立,愣愣地吹了一会儿风雪。

山间偏僻无人,风雪不休,她从恍惚中回过神后,慢慢走下山,来到一个村落的边缘。

询问村人,才知道已经过去了三年时间。

一年,再加三年,一共四年。

她竟然走了四年了。

当天夜晚,重绵寻了个破庙,躺到干草上,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联络上了宴永宁。

到底是联系宴永宁,还是另一个人。

重绵不愿去想,即便心底有答案,也不肯承认。

“重绵,你可算联系我了。”宴永宁声音仍旧清脆干净,少年音透过通讯符传到她耳畔,“你上次不准我联系你,我憋了足足三年呢。”

重绵:“……”

你真行,一点也不懂变通。

她装作无所谓地说:“有人提起过我吗?”

“师父呀。”宴永宁嘿嘿一笑,模仿容吟平淡的口吻道,“重师妹现在在何处了?”

很好,模仿得太像了。

重师妹!

重绵听到这个词,仍有些生气,她没表现出来,憋着气问:“……你怎么回的?”

宴永宁委屈巴巴:“我说重绵已经像只离家出走的小鸟,快乐得不着家了,根本不愿搭理我们。”

重绵无言:“我哪里快乐了。”

“别认真。”宴永宁笑道,“你猜师父如何回的?”

“?”

“他说——是吗?这样不大好。”

宴永宁模仿得活灵活现,语气毫无波澜,重绵眼前划过他的脸,脑补出一副看着就气人的平淡表情。

重绵有些失望,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还是觉得失望。

失望过后,产生了一阵绝望,她恨恨道:“当然不大好,我中毒昏迷三年了,能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