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怜惜 “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大约是真的害怕,眼睫颤的像慌乱的蝶翼一样。
当被捏了一下之后,她又连忙抱住了自己,惊恐地看着他,仿佛下一刻便要哭出来了。
萧凛原本也没想做什么,一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就好像被蜜蜂蛰了一下似的,微微刺痛,到底还是收回了手,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胆子真小,你是被吓大的吗?”
柔嘉一见他松手连忙背过身整理着衣领,低着头没理他。
其实认真说起来,她还真的是被吓大的。
无论是从前的秦府,还是现在的皇宫,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萧凛看着她愁肠百结的样子,一伸手揽着她的肩转了过来:“在骂朕吗?”
车厢里狭小,一回头被迫对上他那张如刀削斧凿般的脸,柔嘉有些心乱,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在想什么,成日里总是皱着眉,好像被人欺负了一样。”萧凛摩挲着她微微蹙起的眉问了一句。
柔嘉被他弄得有些痒,脖颈处的热气更是贴的她有些害怕,她稍稍别过头,随口敷衍了一句:“没想什么,只不过是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她的小时候?萧凛印象里只有第一次见她时的那一张别着一朵白花素白的脸。
眼睛水润润的,下巴尖尖的,我见犹怜,虽然还没长大,但是已经可以想见日后的风华了。
就是胆子似乎有些小,上前拜见他的时候,怯怯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一想到那时候,他不由得沉下了声音:“原来从小胆子就这么小,那副模样,是被谁欺负了?”
柔嘉不想说,但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只好慢吞吞地开了口。
那时候父亲刚过世没多久,丧期还没过,老祖母有一日忽然支开她母亲,叫了她单独去花厅喝茶。
花厅里坐着个花甲之年的老翁,两鬓斑白,衣着华贵,看起来格外和蔼。
一见到她进来,笑的愈发慈祥,招了招手叫她过去。
那时候她虽只有十岁,但是父亲骤逝,一夕之间见识到了诸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因此当看到那双混浊昏黄又掩不住肮脏的眼珠的时候,她便下意识地往后退,扯着祖母地袖子小声的求着她说“祖母,我要回去”。
可她那位祖母却只是咳了咳,反手又将她推了出去,看似好心地劝慰道:“这是广平府的陶知州,听说你父亲因公殉职,特地来看望你的,别叫人家觉得咱们不懂礼数,你乖一些,去和这位伯伯聊聊天。”
那个老翁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拿了一包精致的糕点出来,哄着她过去:“好孩子,这是伯伯给你带的东西,永安坊的桂花糕,又甜又香,快过来尝一尝。”
她当时是真的害怕,摇摇头躲到了案几背后,哭着想找人。
可是她再一环顾四周,祖母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大门也带上了,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年久失修的朽木散发出腐烂和枯槁的气味,熏的人几乎窒息。
那老翁一见人都走了,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消失,向下耷拉着,和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一样叫人恶心。
“我听说你叫雪浓,可真是人如其名,果然是一个冰雪可爱的小姑娘!你满月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没想到一转眼你就长得这么大了。”那老翁眯着眼上上下下得打量了她一眼,慢慢地走了过去,“来,别躲,让伯伯再抱一抱……”
离得近,她清楚地看见了那人脸上的老年斑和丑陋的三角眼,立马从桌子底下钻了出去,一边哭着一边用力地拍打着大门:“放我出去,祖母,放我出去!”
大门被她拍的极响,可是院子里的人却好似集体耳聋了一般,只有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笼罩着一股令人恶心的气息。
当那只枯皱的手刚刚搭上她的肩的时候,千钧一发之际,大门被她那急匆匆赶回来的母亲举着椅子“砰”的一声砸了开。
她那从前最是文静,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母亲,那一天变得像泼妇一样,从柴房抽了一把柴刀,追着那个老翁追了一整个院子,直到扔了刀削掉了他的半只耳朵,看到他惨叫不停,鲜血直流,被院子里人死死拉住才让他逃了出去。
母亲转身回来后,又一反从前的娴静,将花厅里的桌子椅子瓶子……目光所及之处,一个一个,全都砸的粉碎!砸到那位躲在里间的老祖母嘴角抽搐犯了病,昏厥过去才终于停手,最后整个人失魂落魄,抱着躲在门后的她失声痛哭……
可彻底撕破脸皮之后,她和母亲的日子便愈发不好过。
老祖母成日里咒骂不停,那位知州又怀恨在心,无奈之下,母亲便打算带着她扶灵南下。
直到动身的前一日,太子的信函来了,一切才忽然发生了转机——
一说到这里,柔嘉默默拢好领口,心绪有些复杂的住了口。
其实认真算起来,他那时真的算是她的贵人吧,是她在淤泥里可望不可即的人,只是后来阴差阳错进了宫后那些恩恩怨怨早已解释不清。
最后,他又亲手毁了他在她心中的一切美好,把他们变成了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
萧凛听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当说到他即将出现之时,突然戛然而止,低下了头去,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些发紧。
他不受控制的去想,如果当时她母亲没进宫,她也没成为他的皇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但这念头只闪过一瞬,瞬间又被理智打消。
他一向是个极冷静的人,从不会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分心,停顿了片刻,他只是有些讽刺地问了一句:“以你母亲的手段,后来进了宫后那个姓陶的是不是被整的很惨?”
柔嘉知道他厌恶她们母女,说出来也并不指望能让他同情,亦不想为当初的进宫辩解,只是如实地摇了摇头:“母亲一进宫他就逃了,消失的干干净净,一直也没有找到,后来便慢慢搁置了。”
消失了?
萧凛想起她总是害怕的样子,搭在她肩上的手慢慢收了回来,心口有些发闷,又好像有些说不出的怒火,沉默了片刻什么也没说,只是闭着眼靠了窗小憩。
车厢内忽然安静了下来,两个人各怀心思,一时间车厢里只剩下车轱辘在转动时均匀又细微的响动声和外面的风声。
大长公主酗酒,方才在宴席陪她饮了三杯,这会儿酒气慢慢涌了上来,柔嘉不禁有些心思敏感,又有些昏沉,默默地将被他扯下去的披帛又拉了上去,抱着膝坐在他下首的长长的毛毯上,一时间忽觉得有些孤单。
她有些想念母亲了,即便所有人都说她是个祸水,是个妖妃,但母亲待她是极好的,当初连进了宫怕她在秦家受到苛待,都执意要把她一起带进宫来。